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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月光

    (一百四十)

    这个故事叫《麦琪的礼物》,为了能让他理解,我把故事里的性别做了颠倒。

    从前,有一对贫穷的伴侣,丈夫长得很漂亮,有一头人人羡慕的长发。

    叁月问,像哥哥那样的长发吗?

    我思考了一下陆白月的头发,说,对。

    在新年到来之前,丈夫剪去了自己珍爱的长发,换钱买了一根表链作为礼物送给妻子,希望能和她祖传的金表相配。

    他忐忑不安,害怕妻子讨厌他剪去长发的模样。妻子回来后,非常诧异,但并不是因为他变丑而诧异。

    叁月问,那是为什么呢?

    我道,原来妻子已经卖掉了金表,为丈夫买了发饰。

    叁月叹道,这位妻主真好,是世间难得的良人了。但……这样岂不是……彼此的礼物都没有派上用场,还都失去了自己珍贵的东西吗?这个故事好难过啊,怪不得你会哭。

    我对他说,最珍贵的东西并没有失去。

    他不解,我为他解释:“我不是感到难过才哭的,我为自己一生也不能拥有故事里的爱才哭的。”

    他问我:“为什么?”

    我笑了:“因为我不可能为了给别人买礼物就卖掉自己的长发或者金表,毕竟我一直都挺有钱的。”

    叁月听了我的话,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我忍不住仰天大笑。

    笑够了,我道:“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我刚刚看你都要哭了,太凄凉总归是不好的,要有点乐子。”

    叁月无语,我只好道:“好吧,我以前生活是不错,现在也很不错。锦衣玉食是很好,粗布麻衣也自有它的乐趣。”

    “可贫贱妻夫百事哀。”他道:“故事里的事发生在现实里,人们只会大吵起来,责怪对方为什么卖掉头发或金表,让自己的付出付诸东流。”

    我点点头:“我知道,所以它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

    可即使我知道麦琪的礼物是美好的幻想,我也如此渴望这样的爱情,无须言说的爱,奉献一切的爱。

    我渴望有人至死都爱我,渴望有人真正地爱上我,不因为我是女人而爱我。

    当然,我也希望我能至死地爱着别人。

    可惜我没有这个能力,我总觉得我是一个空空的水壶,倒不出爱。只有别人给我注入名为爱意的水,我才能充盈,我才能爱。

    家人总是无条件给予我爱的,她们给予,并且不要求任何回报,所以在她们面前,我永远充盈着,也能永远爱着她们。

    叁月叁秋拼尽全力救我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来自非家人的爱,但并不是,他们如莬丝子般依附着我,他们救我并不单单为了我。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忘恩负义,但我想说的是,我愿意用一生去报答这两位救命恩人,可我们之间,绝不会有真正的爱情。

    我对叁月说:“说说你吧,你刚刚说,男人如浮萍,‘浮萍’这个词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你是不是读过书?”

    叁月谨慎地看了我一眼,紧张地点点头。

    “那你在我家的时候还说自己不识字,小骗子。”

    他急忙道:“我不是故意要撒谎的,只是……只是……男人识字是会……”说着急得眼泪都要往下掉。

    “乖乖。”我急忙安慰他:“我开玩笑的,逗你玩呢!”他看着我,确定我是真的在逗他,脸色才稍稍好看一些。

    “这么说你以前家底应该还算殷实,可你为什么会流落风尘,又为什么会被游街呢?”

    (一百四十一)

    叁月告诉我,他的原名叫桃叙,生于江陵一户富贵人家,家里姊妹兄弟众多,关系十分和睦。

    像他们这样繁荣的人家,地处遥远的江陵,在当地是一等一的大户。他们家是比林家的墙还要高的深宅大院,男子都住在内宅的院落里,由一堵墙和外宅隔开,院落里有十来间小屋,他们从来不会踏出内宅的门,就连前院也不会涉足,除了家中的女性成员,连女仆人也不能进到内宅去。

    很多男子一直到出阁,都没有见过外边的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样养出的是真正深闺中的公子,不谙世事,他们很多人甚至都没有学习闺中术去讨好未来的妻主,十五岁一过,就一无所知地被送上了女人的床。

    “有的女人就喜欢这样的。”他说:“主……峯寻真也时不时会挑几个年纪小的,故意不调教,在外边养到十四岁再送过来,直接接客。他们什么也不懂,全由恩客主导,一夜尝尽做为男人的滋味儿。那个时候的我们,跟这种小倌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在深闺的时候,他们过得很快乐。与世隔绝的日子里,生活富足,什么小玩意儿都有人买来,没有外人打扰,他们哥儿几个常常在一起玩,桃叙偷偷读了几本书,认了些字,还挨了顿敲手掌心,但依然很快乐。

    他们就像开在封闭山谷里鲜嫩的花苞,在属于某个女人之前,不会有人知晓他们的存在。他们每个人,都是那么纯洁、天真、白净。

    直到他们家一夜之间覆灭,全族女子入狱,男子被卖为苦奴,去二百里外的河道处拉纤修河。

    家中的男仆能跑得都跑了,只剩下他们这些跑不掉的,他们没有做过重体力劳动,被养得细皮嫩rou,很快就受不了,倒了好几个。

    后来来了位太守,瞧着他们这些深闺男子也做不成什么事,但都生得一副好相貌,便将他们由苦奴转作了官伎,养在后院里,有时候来了客人,他们就负责服侍这些客人。

    桃叙还有两个弟弟一直被哥哥们保护着,直到他们分别被卖给了不同的商人。

    桃叙起先是被商人转卖给了一户人家,这人家的主人是个四十五岁的中年妇人,性癖奇特,看了两天少年玩弄自己的yin戏后,就把他转卖给了峯寻真,开始了被调教和接客的日子。

    那段日子如同噩梦。奉欢宫中有一个训练男子延长射精的办法,一群人咬着自己的衣衫站成一排,阳物被一群龟公含着,看谁坚持的时间更长,最后剩下的两个人,要插进天与的口缝中比试,迟射的人可以在接下来的叁个月内,每个月多出叁天的休察日,并且在侍奉女子时于床上出精。

    桃叙接受过几次这样的训练,他有几次坚持到了最后,也插进过天与口中,对他来说,天与是一种令人畏惧的东西,每次插进去,都感觉自己像一个胀水的袋子,拼命努力,时常会忘记自己究竟是在忍耐射精还是求着射精,每日都在情欲中上下起伏,快感与被虐感交错,无法解脱,既上瘾又生不如死。

    但这一切都还好,接客时才是真的生不如死。从他们被送进属于自己的小屋开始,无时无刻不在接受着对面的监视。还有各种各种的女人,各种各样的要求,无论多么过分都要顺从。

    后来,奉欢宫来了比他年纪还小的宫人,他看到他们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弟。那些不知被卖到何处的,不谙世事的弟弟。

    他动了说不出的心思,想办法帮助那些孩子从奉欢宫逃出去,一开始的时候很顺利,尤其是开始接客时,有些人会离开房间下到大厅去,监视者不知在何处,他帮助了四个孩子从奉欢宫逃出去,到第五个的时候,被发现了。

    他被抓去游街,本来要接受兽交,被cao到脱肛,被cao到死在街上,以警示其他宫人。他非常恐惧,不停地求饶,但求饶并没有带来丝毫怜悯,迎接他的只有鞭打,最后他看到那曾经逃跑的人又被抓回来时,终于心灰意冷,也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生来时,他被养在深闺里,除了母亲,没有一个女人看过他的身体,而死去时,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他身上的任何部位,抬架子的人会故意把他抬高,让他的双腿大开,yinjing、yinnang、肛门都展露给众人看,接受路人的玩弄。

    就在这个时候,我出现了,我买下了他,把他送到了林家的宅院里。

    他一直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从他被人抬到外面开始,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但是当他回过神,有人告诉他,他走了大运,他被昭侯家的长女买下了,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世女的人了。

    说到这里,叁月忽然笑了起来:“说真的,当时我吓得不行。因为会买游街小倌的,大抵都是要亲自把他们玩死的那类人,我都做好了自杀的打算。不过那天我被你夫人发现了,以为能逃过一劫,谁知傍晚时分,我却被人拉过去见了你meimei。她们说我是你娶的侧夫,你meimei对我很客气,看我身上有伤,对我嘘寒问暖,找大夫给我看伤,还送了我一枚玉簪,说是见面礼。我惊呆了……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真像是一场梦。”

    “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和你见面,被剪去手指,被追杀,在京城里躲藏,后来,为你收尸,又无意间见到了你。”

    我忍不住问:“你们那个时候,为什么执意要给我收尸呢?”

    他道:“我们没法子为你洗清冤屈,至少得让你不再遭受践踏,毕竟我们也没有别的能做了。”

    我发现他真的很勇敢,很真诚,很善良。我想过他被游街的缘由,或许是犯了什么错,或是试图逃走,但是没想到竟然是帮助别的孩子逃跑。

    明明自己受了那么多苦,却始终保持着善良的心,我这一刻忽然觉得,当时能救下他真是太好了。

    我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抚摸着他的手背,半晌,我抬起他的手,轻轻地吻了他的伤口。

    “痛吗?”我问他。

    他摇摇头。

    “以后都会好的。”

    “嗯。”

    “睡觉吧。”

    他摇摇头,道:“再陪我一会儿,好吗?”

    我答应了他,握着他的手,他抬头看着月亮,忽然便掉下了眼泪,但,似乎并不是悲伤的泪水。

    叁月说,他第一次注意到这轮月亮时,他还很小,八九岁,在深闺里做着梦,传说月亮里住着一位神,只要向她乞求,愿望就能实现。小小的桃叙对着月亮,许愿自己能遇见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她能带着他离开这面高墙。

    可是,命运却跟他开了巨大的玩笑。原来,高墙内是监狱,高墙外是地狱。从家里遭遇变故至今已有七年,他一直在受苦,一直在流浪,直到遇见我,他终于觉得那些苦痛都是有价值的。

    “从那时到现在,我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这月亮,却跟我小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没有一点点改变。”

    天上的月牙如一把银白色镰刀,他的泪水滴在我的手背上,我沉默了很久。

    我想说什么,但是就在张口的一瞬间,我没能说出来。

    我是有罪的,我真的,很过份。

    听着一个受尽苦难的男人饱含血泪的感慨,为什么我却想到了另一个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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