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航站楼外已经迎来夜色，具体的景色已经看不分明，只剩下人造光明的星点印在眼底。柳明月靠着玻璃闭着眼睛揉了揉额间，一向柔美的面庞带上了些许倦色。法国到S市大约十几个小时，自从柳明月被母亲柳女士带到法国上学，已经好几年没有坐过这么久的飞机了。

    柳明月叹了口气，稍稍站直了些，等待后面团队的人下飞机。前年毕业她和一些一起在法国留学的二代们组建了个纪录片团队，一群有钱又有闲的年轻人脚下踩着巨人的肩，心脏里自然而然地生长出一心飞向理想的白色光点，妄图掀起些改变世界的风。倒也真让他们做出了些名堂，团队的第一个纪录片企划是为了准备今年的妇女节，采访并呈现了影视行业内女性职业者的生存历史。

    今年妇女节他们的纪录片在法国影视平台上线后甚至引起了国际上的反响，国内的影视公司调查发现他们是国人团队后便邀请他们回国做一档中国化的女性访谈纪录片。

    “明月，人都下来了，我们走吧。”来人一边走来一边顺势揽上柳明月胳膊带着她往前走，这是团队总导演温时影，女人一边携着柳明月往前走，一边冲后面几个人道：“大家都跟紧点，我们先去转盘拿行李再去酒店入住。”

    后面几人稀稀拉拉地应着，回到国内的喜悦盖不去漫长旅途带来的乏累感，这些年轻人早就哈欠连天了，只一人笑着抱怨道：“你又要自己一个人拉着明月走是吧。”温时影挑眉回过头，红唇勾出一缕有些得意的笑：“这可是我最爱的摄影师，我当然要拉着她走。”

    听到自己的名字，柳明月这才回过神来，她先前一直在和影视公司的人对接酒店和接送的车辆。由于一些特殊的关系，云和也是通过她联系上整个团队的，团队本身也没多少人，于是便一直也是她负责与云和的沟通。最后瞥了一眼消息框上方的新消息，柳明月冲温时影和后面的人露出一抹浅笑：“好了别闹了，云和的人已经在出口等我们了。”

    向来没人能拒绝柳明月的笑，女人生得柔美，眉间勾着股清冷的脆弱感，笑起来像漫过来一层轻薄的雾，细腻又酥麻。

    一行人回归和平，拿完行李便说说笑笑着去往出口。柳明月远远便看见有人举着云和的牌子，但更显眼的明显是旁边立着的、穿着宽肩v领西装的女人。女人也看见了她，偏过头朝旁边举牌子的人说了句什么，那小方牌于是摇得更欢快了些。

    等出了出口，小方牌带着一群人便围了上来，西装女人被他们夹在中间，黑褐色的眸子打量了一番柳明月，又定定地落在她眼睛上，唇边绽着丝若有似无的亲切笑意。柳明月张了张嘴，要出口的话又收了回去。双方初次会面的场合不允许她在此刻说些私人的话。

    她目光游移了一瞬，最后落在女人肩头的暗红色绒面缎带上。西装肩头的接缝处缝合延伸出一条缎带，缎带顺着前襟向下越过西装上绣着的银色绣花，截断于衣襟处，而另一边的衣襟下方又延伸出一条缎带，系成蝴蝶结的样式，蝴蝶结的两条带子最后晃晃悠悠地坠在女人的小腿边。成熟女人的气息便在这一晃一晃间展现了个淋漓。

    柳明月有些移不开眼，她知道这人会来，但所有预设的情景就像在黑暗中摩挲的一枚金币，此时此刻她恍然找回了此前每一次见到女人的感觉，没人能无动于衷地立足于兜头而下的狂潮，只能顺从地张开双臂，被裹挟着奔向博大广阔的命运之海。

    之前举小方牌的女人穿着一席标准的黑色职业装，走上前道：“请问是温导演团队吗？我们是云和的接待团队，我是CEO助理，姓何。”

    旁边的温时影瞬间进入社交模式，站直松开挽着柳明月的手探了出去，往前了几步，笑着说：“你好你好，是啊我是温时影，真是辛苦你们来一趟了，云和离这边还挺远的是吧。”

    “接待温导演怎么会辛苦，大家都很高兴能和温导演你们合作呢。”

    说着，何助理让了让，露出了旁边的两人，介绍道：“云和很重视此次合作，这位是我们企划部的经理，李顺宁李经理，这位是我们的CEO，谢见意谢总。”

    温时影一一跟两人握了握手，寒暄了几句才试探着道：“谢总在我们影视行业可以说是鼎鼎大名了，我个人也很喜欢谢总的作品，谢总居然亲自来真是让我们大家都受宠若惊了。”

    收到众多视线的谢见意轻笑了一声，视线掠过在场唯一一个可能并不对她的到来感到惊讶的人，缓缓道：“我个人非常看好此次合作，不过这次过来同时也是为了一点私事。”女人顿了顿，如愿看见某人不自然地撩了撩头发，才接着往下，“实不相瞒，本人的meimei也是您团队中的一员，所以这次也是为了接meimei回家。”

    不等温时影询问，谢见意眼神定定地望向一人，抬手唤道：“明月。”

    柳明月无奈一笑，腿边白色的裙摆晃开了几下又止住，微微仰了仰头看向谢见意，轻轻地喊了一句：“jiejie。”

    其实她知道，等会和谢见意一起走的时候还是需要解释二人的关系，但此刻被谢见意这样说出来，心中也难免泛起一阵莫名的羞赧，她细细咂摸了一下，发现这股子羞赧大概来源于社会身份突如其来的转变，处于社交工作语境下突然被人拽入更加亲密柔软的语境，社会规则聚合成的外壳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底下更加私密的部分。

    尤其是这人还是谢见意，虎视眈眈地试图把她往更深处拽，要用最馥郁的香气迷惑住她，却又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托住她的头，非要她看着一切，一切被称为真实的东西，不管这些东西是否会让她破碎。眼神还要盯着她的脸看，盯着她非要露出让她满意的表情才会餍足。

    谢见意永远都是这样。

    此刻众人才发现二人颧骨以上几乎是如出一辙，区别只在于两人的眼睛，柳明月的眼睛更偏向浅浅的棕褐色，流转间泻出更温柔些的波纹，而谢见意眸色则更深些，偏向于黑褐色。

    柳明月定了定神，旁边的温时影说以前从来没听她说过这件事，身后团队的年轻人们也凑上来表达惊讶，她只好跟大家解释说是不想因为私人关系影响双方的合作，毕竟工作还是工作。正当她想回答关于为什么二人不是一个姓的提问，谢见意轻咳一声，将柳明月从众人包围中捞到了身边，成熟的女人香顷刻间溜进柳明月的鼻腔，谢见意那暗红色的缎带挤挤蹭蹭地挨到了她的腿上，随着动作划来划去，激起一阵隐晦的知觉。

    谢见意一边让何助理带领众人往停车场走，一边替柳明月解释道：“就是我跟爸爸姓她跟mama姓，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谢见意没再抓着她，但二人距离依旧很近，走动间她甚至能感觉到谢见意那条缎带不时拂过她的小腿，让她疑心自己的裙摆是否也会甩到谢见意的空间内。

    柳明月不动声色地试图拉开些距离，亲密的黏连感触动了她的警觉神经，但是谢见意悄然又挽住了她的胳膊向内带了带，姿态好似保护雏鸟不会越过危险线坠落地面的监护者，一派自然。谢见意转头，盛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的眼眸与柳明月短暂对视了一下又划向后方，柳明月视线只能落在她晃荡的珍珠耳坠上，听着谢见意对众人补充道：“尽管如此，我们依旧是，亲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