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任
调任
邓音辞说的是气话,也是实话。 她的声音惊动了周围用餐的人群,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她没有精力去管别人,脑海中眩晕的念头愈演愈烈。 她总感觉这句话她好像在梦里说过一样。 说出来,就意味着她跟池骁完全没可能了。 邓音辞的眼神闪过波纹,她低下头看着池骁胸膛的位置,避免与他对视。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在离婚后,他们的关系早已不再正当,每一次见面,每一次zuoai,都需要合适的理由才能发展下去。 除了延续对她的照顾以外,邓音辞想不出其他的借口能让她和池骁待在一起了。 照顾,这个极为难得的借口就好像暴风雨里的一叶孤舟,固执地维持着两边彼岸的交往。 可她和池骁本身都是一座孤岛,彼此的联系少之又少,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造出第二艘舟。 除非……池骁直接求她复合。 邓音辞牵牵唇角,余光扫过周围用餐的人群。 她似乎把池骁推进了一个难堪的境地,大概从来没有人这么三番五次地拒绝过他,以他在池城的地位,万万不会再对她耍赖纠缠不清,否则也太自降身份,传出去又是一桩丑闻。 她垂眸,重新看到他起伏不定的胸膛,心跳也逐渐失去平衡。 她没有资格要求池骁永远主动地维持联系,是他一厢情愿,也是她无法回应他的情意,只能把他推远。 “邓音辞,这是你说的。” 池骁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所有情绪,一句一个字地往外挤,眼底情绪更加阴沉guntang, 接着,他起身疾步离开。 邓音辞指尖一松,掌心竟然有冷冷的湿意。 她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一时间说出的话太绝情,没办法兼顾到所有人的情绪。 “姐,你……l 贺枷旭呆呆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惊讶。 惊讶第一次听她完整说话,惊讶她和池骁的关系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 邓音辞暂时没心思管他,眼神飘过来:“你别说话。” “我……” 贺枷旭连忙想自证,可邓音辞刚才是因为偏袒自己才把池骁气走,他也没资格解释,只好再重新起个头。 “那池骁他……” 池骁他真的会照顾人么? 在贺枷旭眼里,那个桀骜狂妄的男人绝不懂如何怜惜与爱,实在很难想象他照顾别人的样子。 可邓音辞的注意力都在窗外,对他的问题,她只用食指抵唇作答。 枷旭,你太吵了,先别说话。 西餐厅的落地窗外,是一大片海景。 明媚晴朗的天色骤暗,应景下起雨丝。 池骁是骑摩托走的,酒店所处的地形高,他戴上头盔后就顺着公路往下疾驰,黑灰色的剪影逐渐与海平面重叠。 邓音辞的视觉模糊交错,恍惚间,她好像看到虎鲸的背鳍没入海洋。 开春时节,虎鲸喜欢在深海游弋,而非靠岸。 她平淡地笑了笑,神态微倦。 细看,才能从她冷艳的眉目里瞧出低落难抑。 斩断一段男女关系,哪怕是虐缘,都会带来痛苦。 话都被她说到这种地步,她和池骁,即便连孽缘都续不下去了罢。 邓音辞认命地想。 她开始说服自己,既然决定权看似掌握在她手中,那她抓紧时机断干净也好。 就当是她无情无义甩了他,他别再来找她了。 * 鲸向海,雨不歇。 Larceny空旷的游泳池里,中心那条泳道一直有水花四溅。 钟洱坐在岸边,手里拿着计时器,看着池骁游来回,从天亮游到天黑。 他不常流露出情绪,直到发现池骁最后十五米没在换气时,他紧张地站起。 距离太远钟洱看不真切,在池骁触壁的瞬间,他先是关心这人的死活,然后才按停计时器,心有余悸地扶了扶眼镜。 也不知从哪一年起,竞技游泳开始风靡新的比赛战术,为了提升最后一程的冲线速度节约时间,有能力的运动员会选择不换气。 钟洱想象了下在高强度的有氧运动下那种被摁在水里肺要爆炸的窒息感,不自觉倒吸冷气,汲取鲜氧。 不过,这种自杀式的战术也比较适合某些人来自虐排解情绪。 “按你最后一千五百米自由泳算,十五分零一。” 钟洱走过去把池骁拉上岸。 “奥运A标是达到了,现在报名参加选拔还来得及,你要不再练练,重拾老本行去游泳得了。” 钟洱的本意是讲个冷笑话,可把池骁这家伙拉上岸显然要花不少力气。 池骁穿了条黑色泳裤,充分运动状态下的肌rou白净贲张,肩宽腰窄的倒三角轮廓极具观赏性,水流淌过他腰侧的鲨鱼线,都被剧烈起伏的呼吸割成一丝丝落下。 比身型更完美的,是他如雕塑刀刻般的侧颜,凌厉,压仄,似获新生。 钟洱不想泳池救生员误会他跟池骁的兄弟情谊,总不能一直看他的脸。 “我很好奇,你打这个游泳,真不会痛?” 钟洱拿浴巾让池骁擦一擦,也好遮住他胸前的乳钉。 池骁的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去,对他的话题完全没知觉,喘着气,很久以后才说话。 “她这次真的要和我断干净。” 钟洱听得没头没脑,好在平时应酬惯了,不用思考就动嘴附和:“怎么会这样?” 池骁捏着水瓶,掌心传来瓶身塑料的挤压声。 运动后,他的身体还处在兴奋期,心跳速度也没有马上恢复平缓,所有感官都丧失对轻重的计量。 只有池骁知道,他在靠运动麻痹自己的神经。 但人总不可能一辈子在水里游着不上岸,这种对世界的麻痹感终究会过去。 池骁不敢承认,邓音辞给他抛出的难题,他确实找不到答案。 她说,让他换种法子留下他。 可能她自己也清楚,这么告诉他的意思,就是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池骁一闭上眼,脑子里都是她的声音。 池骁,你有本事换种法子把我留下。“ 他也想不到有一天,邓音辞的音色会恢复得这么空灵,像是…新的一样。 他辞不达意,没有足够的文采去夸她的声音,只能用“新”来形容她说的绝情话。 钟洱看池骁的情绪不对,就知道肯定和邓音辞有关。 “你决定放弃了?” 他不动声色的问道。 决定放弃,听着似乎是委曲求全妥协的下策。 池能本能地皱眉,否认钟洱的提议。 他要的女人,没有得不到的道理。 人是动物,违背本性真的很难,就像在水里要保持闭气不呼吸,就像他其实可以邓音辞抢回来关在房间里。 他放肆惯了,不知该怎么寻找一个有理有据的借口把她留下。 “你想不明白,我们来聊点正事如何。” 钟洱提起精神,试图把池骁的注意力从情伤转移出来。 毕竟,池骁为了护着邓音辞,可能惹上了点麻烦。 最近两天,他把邓音姿和江婉一进池家公馆的权限取消了,那些会说话的女人吵闹起来比邓音辞更可怕,有的是人在暗地里大做文章。 “池骁,我也想支持你,但江婉一的继父在雅加达做生意,每年都跟池港下订单。” “苍蝇rou也是rou,你刚把财政大权握在手里,丢了这个订单,爷叔那帮老古董又要对你吹毛求疵。” 钟洱理智地分析利弊。 如果把江婉一逐出池城,就需要一个新的订单弥补空缺。 池骁算得很清楚。 “跟邓经恺闹掰的后果,我就不用说了。” 钟洱摆出老生常谈的口气。 “他下周来访,信号弹已经先发来了,池港的财务体系里有他留下的徒弟,今天辞职两个,万一黛口项目的对账会计也走掉,我们明天就要吃官司。” 黛口是池港最神秘的泊位码头之一,由此指代池家内部所有秘密进行的运输项目,货轮运输的大概率是军火医药等稀有资源。 这些货物本就特殊,货主的来历更是不凡,没有人想跟他们惹麻烦。 钟洱提醒池骁小心后院着火被围攻,池骁的态度却比他想象的果决狠辣。 “我迟早要把邓经恺除掉。” 池家一直有排外的规矩,越机密的业务越要用自己人,宗旨便是自己人失职可以撤换,但绝对不能让外人干涉池家的内幕运作。 隋七洲的父亲就是一个例子。 钟洱以为,邓经恺其实也算池家自己人。 但按池骁的态度看,他把邓经恺当成了外人。 想想也对,如果邓经恺在池港的财务系统里培养势力,日后必然成为祸患。 他让几个徒弟离职的意图应该是帮邓音姿撑腰,可惜效果适得其反。 邓经恺栽培的徒弟,以后就都不能用了。 钟洱私心认为,找一个新订单顶替,难度不大; 关键是,从哪找一个背景单纯的新会计。 破局的压力就这么落在池骁身上。 空气凝滞几秒。 池骁忽然低声笑起来,他挺拔的身影带着背光的阴翳笼罩下来。 世上安得两全法,他还真有两全法。 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倘若有谁欠池家一笔利益债,现在该到用手艺偿还的时候了。 * 邓音辞跟洪嘉请了几天假,趁贺枷旭回学校泡实验室以前和他多聚聚。 贺枷旭积极地带她见医生,给她的喉咙做检查,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好像在努力证明自己可以照顾她。 “你不用表现得这么努力。” 邓音辞劝他慢慢来。 “等你毕业,学历都是你自己的,你就把我当成第一个护理的试错对象,就算照顾不好我,也没人责怪你。” 贺枷旭似懂非懂,对他这个书呆子来说,理解邓音辞话里的深意有些困难。 邓音辞装出没事的样子,给他指了几个池城好玩的景点,让他自己去逛逛。 她要回趟水上世界,请假太久也不好,她正思索着到底是彻底辞职远走高飞,还是在洪嘉这里继续过一天算一天。 推开办公室的门,她看到同事们在帮她整理桌上的物品,氛围喜气洋洋。 “观棋,恭喜你啊,调任了!” 同事们冲她道喜。 什么调任? 邓音辞险些忘了自己是“哑巴”,差点问出口。 女主管看她困惑,站起来提醒她:“你上次做的投资方案还不错,池港那边就想把你调过去当会计。据说是黛口项目,一般人还进不去。” 邓音辞揉了揉太阳xue。 她怎么不知道……她写的方案还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