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黑盒行动

    00:13　AM　　任务代号：黑盒

    神经突触迸溅出闪电般的火花，在黄金大厅里此起彼涌的声浪之中，瞬间捕捉到那道同步传来的指令。

    陆菱尧抚过耳廓上衔住的合金耳钉，与指腹接触的磁体表面，微弱的电磁波激发了几十米外同质体的感应。

    藏身配电室的“小黑盒”几乎是同时响应。极强烈的共鸣破开了储能的牢笼，源能直线攀出阈值的临界点，电磁脉冲以光速侵蚀了整座城堡的电子线路，倾如聚沙成塔的高楼大厦，驾着重力加速度，轰然坍塌成满地的电子废墟。

    大厅一下被吞噬在夜色之中，只有月光蒙着彩窗洒进来。人们无措地尖叫着呼喊着，像是被火舌舔舐过般前仆后拥。

    “保护罗先生！”陆菱尧借着微弱的月光，先声过人。他反手掏出腰后的手枪卸下保险，支臂翻上高台，守卫在罗先生身前。他的几位直系下属也纷纷拥立在身边，拉起坚固的警戒线，仿佛随时会有一颗炸弹投入蒸腾的大厅，引爆一锅高危的沸点。

    投出短距离锚点的下一个瞬间，顾园出现在大门内侧，她没有任何犹豫，用源能迅速竖起数道屏障，双眼炯炯、观察起实验室的地形布局。暗藏的危机并没有第一时间爆发。穿着实验服的男子藏在暗处，通过能量的逸散，和那双被“脑科技”改造过的复眼，缓缓对正了她的所在，张开了一张无形无色的神经触网。

    “是你啊，齐队的狗，”感受到触须碰壁的阻塞感，他冷笑一声，“惯会滥用能力的逃兵。”

    触须再次伸长，寄生藤蔓般蜿蜒在装载着顾园的立方空间上，顺着主人的旨意四处敲敲打打，试图描摹出她释放的领域的范围和弱点。

    “你知道齐屿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吧？曾经高高在上的他跌落神坛，碎成了不能再碎的渣滓。”

    他喋喋不休，唾沫飞溅，尖锐的毒汁从口器中喷涂。

    “他的记忆被我全盘剥离，他的异种被我全盘汲取了。嘿嘿，他现在就是个浑浑噩噩的废人，被我控制着一举一动，被我最大限度地压榨，彻底沦落为了那些垃圾人类的玩具，曾经的最强，哈哈……　”

    他虎视眈眈，盯紧这只走狗，盯住她每一个可能露出的破绽。只要她在乎，她的心就会乱，再厚实的屏障一旦百密一疏，他就有机可乘，侵入她的大脑，cao纵她的意识，作他的下一个傀儡。

    在离地5英寸高度处，维持悬浮状态的空盒，正全方位地受困于那些缠绕的枝蔓。它们是巨人的大手，抓住这方小人屋，肆意地把玩。受极高频率的离心振荡冲击，顾园的大脑无可避免地偏移视点，瞳孔失去聚焦，成像支离破碎。她仿佛是在沙漏瓶底部堆叠的那摊沙，只消松懈一刻，装载她的瓶子就会从原有的高度坠入真实的时空，崩解成一地狼藉。到那时，失去容器的散沙必然抵不住触须贪婪的吸盘，痛痛快快地被吸精抽髓。

    没有恐惧、没有犹豫，任蜘蛛的毒汁喷溅，也只是在她的脸上多添一道疤。

    顾园伸出手，轻触盒壁。从指尖的支点开始，一座坍塌的虚像急速向外扩张，回归的重力感重新覆盖身体，落地的轻响错开了惯性向前的神经触，在它们反应过来的刹那前，指尖的菱格拨开了满月的弦，白驹刺开时间的罅隙，以一抵百，割出万道真空的血槽，将一具完整的人形，分剥出粉的皮、红的rou、白的骨。

    数万道密密麻麻的十字割束参差交错，闪烁着分离的气流，时间将锯齿一寸寸地推移，一寸寸地显影在他形态完好的rou骨里：肌rou的纤维被撕裂，骨骼的钙壳被穿凿，血管的豁口被封闭……恒河沙数的红格子写意地描绘了一具艺术的标本，再批下一句血沫呛喉的余音：

    “你……你竟敢……杀我……”

    酒红色的气泡“呼噜呼噜”地蹦出被切开的喉管，洒出一池血污的鲜甜。塞满了错愕的眼球滚落在地上，“噗叽噗叽”地裂成好多好多颗果冻状的小白方，融化在湿黏的红浆里。

    空盒触地消散，顾园跨过了地板上还在蠕动的冷餐rou，脚步轻盈，鞋底洁净。

    她翕动鼻尖，感应着空气中除了腥涩的铁锈味外，属于红莲火种的味道。

    00:27　AM　　任务代号：黑盒

    幽幽的暗道两旁排有两列不知名的仪器，红光微弱，它们无声地向意外的闯入者注目。

    前路由宽变窄，红光黯去，顾园没有再戴上夜视镜，只凭着内观中那一盏熹微的光，指引她光明的方向。突然地，脚底坚硬的石砖化为柔软的绒毯，像是破开山顶瀑布后的别有洞天，一座装潢奢华的拱形大厅跃然眼前。

    欧式天窗割开了密室的采光，透过天使彩绘的六根羽翼，几束披纱的月漏下，疏疏落落地，荡进圆厅中心。

    一根上贯下通的巨型中柱，矗立在正中，支撑起整座封闭的半球形密室。

    然而，以立柱为中心、五米外开扇，呈环形的沙发设立成列，一排、一排、又一排。顾园踏过鲜红的卡座，满背如芒在刺，仿佛千万柄视线刺过自己的脊骨，完整地聚向中央的艺术装置。

    这就是一口活死人的透明棺，浸着死水，埋着无名人。

    男性，前异种人首领，年龄停在二十六岁，身份不明、档案不明。白色软管束缚了他的全躯，浸泡满舱的营养液下面目模糊，只看得出这人皮肤惨白，骨rou空瘪，活活死死，分界不清。

    他的前半身，自称齐屿。

    接近到装置的一米范围内，一块透明的电子屏有所感应，投射在来人的身侧。「能源转换中枢」，蓝色字迹在暗光中格外醒目，顾园用手划过光屏，屏幕有所感应地向上投射出两行小字：

    “尊敬的VIP贵客：请在规定时间内开启，并出示虹膜和指纹认证。”

    “请遵照指南使用该装置，以防造成不可修复的伤害。”

    顾园既不是具备权限的贵客，也没有完美达成营救的能耐。她之所以来到这里，不过是出自计划外的感情用事。

    一月前

    一月前，趁着陆菱尧外出执行任务，顾园借机与他会面。在拾荒者的据点中，俩人围在篝火边，简单地交换情报，确保计划能有序地推进。

    在融合的内观之中，陆菱尧将自己的能种献出一份予顾园。他的能力是通讯，由于限制巨大，长时间都以普通人的身份生存，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异种人的身份，其一便是顾园。擅于运用空间异能的顾园，能够在她的空间里，储存任何人的能种。只要能沉入他人的内观之中，她就能攫取能种的核心，得到纯度和浓度足够的能量晶体，然后，在特定的时刻释放这一颗种子，直接再现其保存的能量。

    只是，顾园很少动用这份异能的侵略性，毕竟不经过培育者的同意，直侵内观夺取能种的这一行径，无疑于精神自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等师姐将施放媒介的小黑盒收入随身空间中，陆菱尧就准备离开，但他多少还是放心不下。看着顾园熏过风沙的脸和简陋的驻地，相比他在禁区有滋有味的市民生活，拾荒者的生活恐怕要艰苦得多。

    “师姐，切忌感情用事，行动完成后即刻离开。”

    陆菱尧一再强调，他最担心的就是潜在的感性因素，毕竟，对面的人早就没有家和家人，除了齐屿，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杀死陈辛，彻底终结火种计划。这样，教授才能成为团队的主事人，接管齐队，启动红莲计划，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减缓对齐队的伤害。”

    没有回应，顾园只是点头。陆菱尧咬了咬唇，发干的嘴唇上磕出了一道血丝。

    他和顾园已是数月不见了，今后更是再无重逢的可能。此次乘着篝火相看，已是他最后的机会。

    酸涩再次涌上喉头，他用舌尖顶住上颚，死死地憋住了多余的字眼，只是说出了计划内的让步：“可以逗留，但一旦听到结束指令，立即撤退。”

    他盯住了她的眼睛，那双黑漆漆的眼中忽地一下闪，他记住了，那是一颗迷路的星子跌了下去。

    “结束指令是，归队。”

    那颗星星，不是为他而落。

    00:33　AM　　任务代号：黑盒

    光屏失去响应，便暗了下去。顾园站在精密铸造的转化舱外，从生的一头望向死的一头。那座人形的岛屿，在她的瞳孔之中慢慢涣散，平静的台风眼受乱流席卷，湮没了有形的轨迹。

    齐屿，和人一样，这个名字在水中渐渐模糊，仿佛丧失了它的归属。

    水中的男人无知亦无觉，成为了这座城市的「能源转换中枢」，和那些贵宾们赏玩的道具。

    他身上的伤疤就是证明，旧的疤、新的伤，重重堆叠在他身上，切割了记忆的帆。

    那是旧历20XX年，她和齐屿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