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云

    当唐站在棺材旁注视着那位许久不见的局长时，他在想什么呢？明明上次见面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改革者，与被自己背弃的好友相谈甚欢，全流民寨都追随着他的脚步，向着希望阔步前行。

    或许漂浮在光里的灰尘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真可怜啊，他看着局长破烂的衣衫和其下布满青紫色痕迹的瘦弱躯干，极富人道主义的感慨着，我们的大英雄被拥护他的人拉扯下神坛肆意凌辱，那么如果早就知道这个结局，是否先一步背弃你的民众才是更好的选择？他沉思着，像上个世纪的哲学家雕塑。

    然后，棺材里陷入了痛苦的沉眠的瘦弱神明皱了皱眉。

    “你要快点醒了。”唐擦了擦一路杀过来时留在手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伸手抚平局长紧皱的眉头，“或者，你睡觉也要有个那什么的——婴儿般的睡眠，才划算啊。”

    “你在梦到些什么呢？大英雄？”唐问，不过或许他也不需要回答，但是，被问到的人或许觉得他需要回答，沉睡的圣者睁开了眼，浅灰色的眼眸望过来的时候比神殿里的雕塑还像神明。

    “于连死了。”他说。

    唐愣了一下，刚扯开无所畏惧的笑脸打算振奋一下可怜的大英雄受伤的内心，就看见他自己从棺材里撑起身子来，朝他伸手：“借用一下你的外套。”

    唐抖了抖自己沾满灰尘的外套：“要不我帮你找外面的大美女借一件裙子？”

    他看着局长笑了一下，微弯的眼睛和勾起的唇角，在其中荡起了令人目眩神移的光芒，让他想要匍匐着亲吻他的脚踝。

    他们都不再说话，局长缓慢蜕下身上被撕扯成破布的MBCC制服，拿起橡木匣准备好的舒适而柔软的衣物——稍微大了一些却依旧清瘦的白色衬衫，灰黑色马甲与长裤，它们曾属于谁不言而喻。局长挽起略长的裤子，拍了拍陪伴自己许久的棺木，好似在同谁作别。

    唐觉得出于人道主义他不应该在局长换衣服的时候偷看他，所以他闭上了眼睛，但没有捂上耳朵，所以他听见了局长应该是碰着了自己身上的淤青而忍不住的抽气声，他觉得如果局长哭出来是不是会好受很多，这些本不应该由他来背负，傻子一样的MBCC局长。

    可是谁能来背负其这一切呢？

    他们只能沉默着前行，过往像惊雷一样响起，然后消失，忧愁与愤懑下了场雨然后渗进龟裂的土地里，野草的种子不会消失。

    先行逃避的人不能够对坚守的人冷嘲热讽。

    唐觉得他应该和沉默的局长说些什么所以他张口胡乱说着：“那两个小姑娘都很担心你，急的和娘要嫁人一样，你多少也要……”随手挑飞死役，接着说，“你多少也要在意一些自己。”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而且还有FAC，那些人都习惯了，多少年都这样过来了……你真的没必要，英雄都是电影，咱人生也不是电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碎碎念的嘴被局长强行捂住，呼吸被掌心覆住，恍惚间他好像沉到了水底。

    “我们上去。”局长看着建筑师最后的杰作，“怪物饿了，该吃黑环了。”

    唐于是咧开嘴一笑：“遵命，王子殿下——”有的人真的是天生的领袖，坚定、一往无前，你选择他也是因为如此吧，那么现在——唐抛却困顿着他的自记忆里伸出的死者之手，长枪蓄满电光，划开破晓前的黎明。

    最后他倒在瘦弱神明的怀里，神明的声音温润的抚平他所有的一切，肯定他所有的斗争，果然他还是想匍匐着亲吻他的脚。

    .

    “局长。”当局长从一场恍惚的久远的梦境里醒来之时，身边传来迪蒙低沉的嗓音和他递过来的温热的水。

    他转过头，巍峨的像山一样的愤怒者如今被禁锢在他身旁小小的座椅上，手里拿着温热的水，金黄的眼睛里好像永远燃烧着生生不息的火。

    “我申请以后所有的外出任务都陪你一起。”他的声音里也含着一捧火。

    “把我别在你裤腰带上？”局长润了润干涸的嘴唇，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睡了一觉，尽管之前他在棺材里已经睡了许久，可他还是充满了疲惫与困倦，或许他真的很累，或许他真的应该就此长眠，然后和橡木匣诉说他生前的一切痛苦，但事实上，他好好地从战场的最前线退下并回到MBCC里温暖的睡了一觉，同过去的痛苦轻轻作别。

    好吧，他对自己说了实话，他依旧想念那位天才建筑师。

    或许他该说自己缅怀他。

    于连落在他身上的眼泪与汗水至今还在灼烧他的灵魂，而那些撕扯着他的衣服的手也依旧在撕扯他的灵魂。

    他的梦里有于连。他很想他。

    他问于连：“我是不是变得破破烂烂的了？”

    他告诉于连：“我不恨锈火，我理解……我只是不想再管他们了。”

    梦里于连抱他抱得很紧，他们的头发纠缠在一起，那时候他的头发还没有现在这么长，所以他喜欢玩于连的发尾，看着和人不一样的头发软软的圈在他手上打转，阳光从窗户里透下来，暖乎乎的浮着，呼吸绵延交缠，他们很温柔的接吻、zuoai，享受刀和血以及不屈的灵魂带来的希望与未来。

    但现在都已经无所谓了，自卑而又骄傲的灵魂赢得了属于他的荣耀，尚且还留在人世间苦苦挣扎的人应该祝福并缅怀他。

    伤痛无人提及。

    “迪蒙……”金黄的火焰注视着他，等待着执行他的诉求，神情认真到就好像如果他说他现在想藏到他的盾里对方也会忠实执行，但最后局长什么都没有说，他仿佛只是柔软的唤了他忠实的守卫的名字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管理局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

    最先发现局长不对劲的是福克斯。

    或许在此之前卡米利安就发觉了不在报告书里的一切，但局长规避了她的善意，将自己束在完好无损的制服里，让风扬起他的外套。

    事发之时，福克斯正坐在局长的办公桌上数钱，他看了一眼无奈的局长，然后带着得逞的微笑凑过去亲他——被躲开了，他只得到了下意识的躲避与一声“抱歉”。

    福克斯没有理会局长的道歉，只是更加强硬的扣住局长的头撬开他的嘴，裹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捉住局长口中的舌尖，搅动的时候沾上了口水，拿出来的时候黏糊糊的拉丝。

    局长的眼睛有一瞬的失神，随即被舌钉刮过上颚的触感唤回眼前，福克斯暗红的眼睛和他离得很近，这是当然的，他们在接吻，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现在没有人比他们更加亲密了，他们的命运被枷锁与狂厄链接在一起，亲吻与爱意是最后的牢笼。

    福克斯舔了舔局长的脸，就像一只真正的狐狸安慰它的主人一样，眼前仿佛有火红的皮毛在闪，柔软而妥帖，温慰远行的旅人。

    但事实上，局长被舌钉刮得眯起了眼，火红的皮毛都只是幻觉，美色误人、美色误人。

    最后，局长睡着了，光从头顶落下来，睫毛的阴影拉得好长，扎在白瓷一般的脸上。福克斯半抱着局长让他靠着自己休息了一会，然后看他好像没有转醒的迹象，便打算抱他去休息——然后他与迪蒙成功对视，那明晃晃的视线是在难以忽视，暗处的护卫走到光下抱起沉眠的主人，留在原地的狐狸微笑着祝福：“愿你能够一直守护好他。”

    “我会的。”

    .

    当局长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漫天的火烧云在流淌。

    他忠实的护卫依然在他的床边，适时地为转醒的他递上温热的水。

    时光好像从未流淌过，亘古的静止与孤独贯穿了他，他时常诘问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却很少像今天这样懊悔，从棺木中醒来后他的神色就平静而坚定，当他开始思念一些时光时他依旧平静而坚定，现在他在懊悔，rou眼可见的懊悔，以至于被迪蒙紧紧的抱住，他被结实的身躯环绕，现在这一刻这里就是他的避风港。

    “我要喘不过气来了。”局长的声音闷闷的。

    迪蒙放松了怀抱，然后交代夜莺副官的嘱托：“夜莺副官把大部分不需要你出面就可以处理的文件和任务都完成了，她说，您最近可以给自己放假——不过明天还有一个关于流民寨黑环残留物的任务可能需要您出面解决。”

    “嗯……那就陪我一起去吧。”局长又躺了回去，“为了难得的假期——”

    .

    局长料想到了迪蒙和赫卡蒂会对自己过度保护，也料想到了自己或许会见到唐，但他没想到迪蒙和唐会打起来，而赫卡蒂指挥梦魇将局长抱起，并轻轻放在一旁的较为干净的高地上。

    闹剧以唐绕过迪蒙、梦魇、赫卡蒂滑跪到局长面前并抱住他的腿扯着嗓子哭喊结束。

    “冤枉啊——”唐抱住局长的腿闹腾，“小的真的一片丹心啊——这位大哥为何上来就打——”

    “好了，唐，”局长左手捏住唐的嘴，在安静下来的空气和唐感激信赖依恋的大眼萌妹眼神攻击下，右手掏出手铐，“请你去MBCC喝点管理局的茶。”

    “？？？！！！”

    本次外勤意外收获：意外收容狂级禁闭者唐x1；获得称号：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