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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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失信于龙 刚来东海市的时候,李云祥十四岁,正处于不服管教的青春期。白日里但凡和老李吵了架,晚上必定偷偷翻窗出去,其实什么也不做,就是在海滩上盯着潮起潮落一整晚。 他承认他很想念mama。 妈临终的时候,还当他是那个被她抱在膝头讲故事的小孩,哄他说别哭妈这是去天上做星星了。李云祥才不信,天上星星数都数不清,谁知道有没有多出一颗。小少年只是倔强地去看海,看那粼粼波光里兜着数不清的星星的影子。 实在困得撑不住的时候,李云祥随便找块礁石爬上去也就凑合一晚。有时候一觉醒来,发现潮已经涨到脚边,不得已只能凭着三脚猫的凫水功夫闷头游回岸上。他瞒着家里人足足往海边跑了三个月,倒从来没有被父兄发现过。 也说不清那日他是因为幸运还是不幸才见到了龙。 李云祥是被灌入口鼻的咸涩海水呛醒的,大概是太疲惫,他不知怎地在沙滩上就睡着了,后半夜涨潮,一个浪头便把他卷进海里。 他呛得难受又心下慌张,完全是毫无章法仅凭本能在海里扑腾,好不容易往岸边游了些,又被海潮拖着退回去。完全沉没入海水中时李云祥反而不恐惧了,他睁着眼睛,眼前是倒过来的海面,模模糊糊地瞧上去还是那片熟悉的粼粼水纹。 但李云祥没死,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落入一个怀抱,有人从背后揽住了他,凭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带着他向水面浮去。 李云祥狼狈地跪在礁石上吐水的时候,他的救命恩人半身浸在水里,抬手将湿漉漉的淡金色长发挽在耳后,露出一对有着细小粉色绒毛的兽耳,一双蓝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瞧着锋锐但坦然、昳丽却无害。 “谢谢你救了我,呃,你可以听懂吗?”死里逃生的人类一口气终于缓过来,哑着嗓子开口道谢。 “哦,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海中精怪嗓音清泠泠的,说出话来却毫不客气。 “我……我没什么钱,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李云祥犯了回傻,这下更局促了,“你是东海的鲛人吗?” “鲛人?”那海族神色古怪,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双手撑在礁石上,柔韧的鳞尾一甩就跃到李云祥面前——差点抽他一跟头。“看好了,我可是真龙。” 是龙救了他的命。 漂亮但坏脾气的龙盘着半条尾巴也比十四岁的李云祥高了一头,他居高临下地瞧着眼前看傻了的凡人,这下终于得意起来,探出湿漉漉的尾巴尖拍拍对方的脸颊。 “你要供奉我。”龙努力回想着夜叉同他讲过的关于成神的只言片语,“必须虔诚——你这条命可是我的!” 李云祥拼命点头。 于是龙满意转身地跃回大海,李云祥怔怔地瞧着他没入夜色潜入深海,只留下一道轻巧蜿蜒的水纹。 第二日一早,李金祥在家门口发现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小弟。 李云祥高烧了三日,烧到浑浑噩噩乱说些胡话,后来终于降了温,醒来就被老李劈头盖脸痛骂一顿,晚上再没机会偷溜出去看海。 他不再记得,偶尔梦里闪过湿漉漉的金色长发或一张漂亮高傲的面孔,醒来后也全沦为青春期男孩难以启齿的糟糕的梦。 他失信,他渎神,他仍亏欠一条命。 贰 传言不可言 李家那位,如今也成了个不可说的人物。 距离东海市那场大动荡已经过去了足足五年。虽说是大动荡,德利松顺四家的掌权人彻底大换了一次血,但由于上门“协商”的三位拳头太硬,这事解决得无比顺畅也无比雷厉风行,导致东海市的普通民众大多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第一天还在恐怖的海啸来临前哭泣奔逃,第二天便见证了德老板失了势被“上面的人”押走审判,待到第三天,还没有来得及去担忧究竟该何去何从,旧时代的帷幕就已经落下,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便是朝阳一般冉冉升起的新东海时代了。 传言里李家那位就是大动荡那会借了东风一下子起来的。 先别急着惊讶,虽说“不可说”,但人往往都有逆反心理,毕竟谁不爱听一嘴上位者的秘辛呢?事实上,关于李家那位——李云祥李元帅——的传言其实格外多。 一是说他有后台。这是最明显不过的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几年东海市风头正盛的新势力梅山银行与他关系匪浅,当年跟李元帅一块带着人押走了德老板,又去利松顺三家好好闯了一番立了一通威的两人,杨先生与车场老板,前者可不就是梅山银行的主人嘛。之后李元帅能平民革命家一跃而成东海市真正有话语权有实权的幕后领袖,德家的那部分资源先不提,梅山银行杨先生可是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二是说他有手段。李元帅是穷人家出身,这也不算是秘密,他的父亲和兄长这会还住在旧塘街上李家老房子里。但李元帅这人,打十七八岁那会就相当有主见,那会大家谁没笑过李家老二是个刺头,小小年纪就不服管教自立门户去喽。李元帅不仅有想法,人家也有手段,看着像整天骑个摩托不知道去哪里野,其实人家能哄了德家小姐跟他私奔,大小姐铁了心要跟他,软硬不吃就吃李元帅这一口,成功让德老板捏着鼻子认了这个未来女婿。 但他野心不止于此,李元帅是借着德小姐的关系爬上去了,但他反手就凭一己之力几乎扳倒了德家,他先抢了德家在淡水和贸易方面的资源,又逼迫德老板“退位让贤”。虽说跟德家已经闹到了这一步,但李元帅对德小姐还是有真感情在,之后仍然大张旗鼓地求娶德小姐,也算是没亏待了大小姐。 当然他肯定也有想借着妹夫与大舅子这层关系,再去拉拢德三公子所代表的新德家的意思,但这回弄巧成拙了,李元帅反倒跟疼爱meimei的三公子结了怨。全东海市谁不知道,最后李元帅和德小姐的婚礼连德老板都僵着脸皮笑rou不笑地陪了全程,德三公子硬是连面都没露,完全不给这位东海市新贵兼亲妹夫一点面子。 三就可笑了点,是说他身上有神迹。你耐心点打听,总会有人信誓旦旦地讲述,大动荡那年巨浪滔天避无可避,是真龙显灵与踏浪而来的李元帅合力救了东海市万千生灵,后来海浪被迫退去,那白龙便化成一道光落于李元帅身上,东海市也迎来了久违的雨水。如此种种,版本不一而足,结论不谋而合:李元帅是真龙所归,那必然也会是众望所归。 是真是假,孰是孰非? 嘘,不可说。 叁 酒不醉龙 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 哪怕已经接替父亲做了德兴集团的掌权人,德三公子身上还是有些改不掉的不沉稳的脾气,难免被人揪着些把柄不放。有段时间东海日报连发几刊登载批他资历尚浅根本撑不起一整个德家,扬言说德兴集团现在还能靠着吃老本和李元帅或梅山叫板,不出三个月绝对毁在这毛头小子手上。 东海市百废待兴,敖丙每天忙得心力交瘁,流言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早上他刚因为新议题跟李云祥在会议室里拍了桌子,下午小道消息就敢说惹怒了李元帅这回德三公子必然要失势——还有这种好事?那敖丙恨不得李云祥赶紧架空了自己,让那些眼红德兴集团的人来接这个烂摊子试试。 这一整天都敖丙心气不顺,傍晚顺家老二打了个电话来,上来就是让敖丙耳朵都听起茧子来的客套:什么哎呀最近忙昏了头,自从三公子接手了德兴,咱们哥几个还没来得及给三公子庆祝呢,今晚攒了个局这主角可务必得赏光。 忙昏了头?敖丙在电话这头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寻思我还在办公室里查漏补缺,你们都准备喝上酒了究竟是谁忙?他笑得电话那头的人惴惴,那人干笑了两声小心翼翼地说三公子实在忙就算了,敖丙又笑了,说去啊,怎么不能去,人生苦短可不是得及时行乐。 横竖这会儿他也没心情做事,不如去看看这群家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至于暗处还有没有像苍蝇一样烦人的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敖丙根本他妈的不在乎。 敖丙心中不虞,凡是话里有话的吹捧他一字不答,有人敬酒倒是来者不拒,今天来的这几位是下了血本想哄德三公子开心来给自个儿讨点好处,不知道掏空了几家酒窖才凑出这么些珍藏。 他喝得豪爽,醉得也迅速。敖丙酒品不错,喝醉了面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就是举一杯酒抵着嘴唇,半杯能入口另半杯全洒进领口。 见敖丙霍霍这琼浆玉露,顺家老二忍着rou痛,总算按捺不住提了今日宴请的本意:这李云祥欺人太甚,咱们兄弟几个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必然要站在一块未将来绸缪一二,但我等人微言轻,挑大梁的重任,还得看德兴—— 下一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座上诸位瞪大的眼睛里,倒映出推门而入的李元帅的身影。 李元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要知道席上众人,都是瞧不上李元帅出身与行事,心下计划着该有个“自己人”取而代之,才借着酒醉在德三公子面前拱火。而且非要说这位不速之客与谁有旧——有旧怨,大概也还是德三:传言这李元帅把德家上下都得罪透了,哄骗德家千金下嫁不说,还是条喂不熟的白眼狼,反咬一口把德兴集团闹得元气大伤,自己倒借势成了身居高位的那个。德老板当年响当当的人物,被这事闹得都退位让贤了,所以德三跟他这位名义上的妹夫人前还装装样子,人后恐怕必然水火不容。 李云祥推开门,径直走向整个包间里唯一还肆无忌惮执着空酒杯把玩的家伙。他穿得随意,甚至可以说是与这个包间富丽堂皇的装潢格格不入,但他只是皱皱眉,那些衣冠楚楚的伪君子就吓破了胆,暴露出他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丑陋来。 但李云祥走到敖丙身边站定,拧着眉喊了一声阿冰。 他声音不大不小,但显然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被喊了名字的醉鬼循声转头过去,眯着眼睛一个劲地冲李云祥笑。敖丙还醉着,于是他格外坦荡地搂住李云祥脖颈把他拉下来,贴在他耳边含含糊糊地说哇哦,李元帅好大的威风。 于是好威风的李元帅就着被敖丙攀着脖颈的姿势,手一伸就把人整个儿从座位上抄起来了,他抱人抱得熟练又轻松,根本不在乎这一幕落到旁人眼里能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接到了人李云祥也不急着走,他的视线在一张张笑得难看的苍白面孔上掠了一圈,瞧着顺家老二的时候,甚至还冲这位东道主点头示意,就是脸上没什么表情。 顺家老二冷汗直冒,僵硬得像只被鹰隼盯上的鹌鹑。 德家哪有什么千金,东海哪有什么龙女!顺二暗骂自己是猪油蒙了心,东海再大还能把一条龙严严实实藏上个几百年?敖广再心大还能让龙女上岸跟个凡人私定终身? 倒是他们低估了德三。 此后,不管是明处的口诛笔伐还是暗地的恶意揣度,关于德三公子的流言蜚语全都在东海市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