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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相思害(2)

    

197.相思害(2)



    虽说从薄神医那里吃下颗定心丸,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杜竹宜却过得堪称煎熬。

    黑夜里,时常觉得精气枯竭;白日里,又好似无事人般。身体状况这么时好时坏地在两极之间蹦跶,辛苦不说,倒叫她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采取行动。

    直至一个半月后,既等不到离人归期,健康状况也急转直下。无论白天黑夜,身子都沉滞难起。

    廖一梅亦发现端倪,问出原委后又急又气,心中连道:“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可看女儿形容萎靡,宛若脱了水的莲花,也不忍责备,只是派家仆骑了千里良驹,赶去京城找人回来。

    这下杜竹宜倒不用踌躇了,本以为隔天,就能将人等来。可等到的消息却是京城全城戒严,人和消息都进不去。又两日,传回来的消息称,京城戒严是因皇宫进了刺客,皇帝遇刺时杜如晦正奉旨觐见,暂时被困宫中。

    她顿感焦首又煎心,登时就有了油尽灯枯之象。不得已,遂决定服下薄英给的续命丹,在假死状态下可延长七天等待时间。

    心中却是蔓延着无可抑制的不祥预感,她躺在绣床上,勉力仰着头,羸弱的双手颤巍巍伸在空中,廖一梅急忙握住,合在掌心。

    杜竹宜含泪凝望母亲,虚弱无力着哽咽道:“母…母亲,宜儿不孝,总是伤您的心,若是这回醒不过来……”

    廖一梅愁肠千结,泪哽在喉,截住女儿话头,“没有别的可能,我的宜儿不会有事,娘不会让你有事,定会在七日内,让你父亲回到你身边!”

    说完,从旁接过翠儿捧着的药丸、刘嬷嬷端着的水盏,劝女儿且安心服药、耐心等待。

    杜竹宜服下药,完全丧失意识前,低声喃喃絮语。

    “母亲、宜儿舍不得、舍不得母亲,舍不得父亲…不要为宜儿难过…宜儿很幸运、做您们的女儿…宜儿不后悔、父亲……”

    不后悔吗?廖一梅心如刀绞,却不得不打点精神,安排诸事,从时间手中抢回女儿。

    可人算不如天算,杜如晦归来的那天,已是杜竹宜服下续命丹的第八天。

    廖一梅正自坐床榻边,握着女儿变得冰凉的手暗自伤怀。刘嬷嬷与翠儿一人床头一人床尾,捏着衣袖默默拭泪。

    杜如晦进来,廖一梅只冷冷瞥一眼,便视他如无物。刘嬷嬷隐含责备地瞪他一眼,重重叹息一声,继续垂头抹泪。

    翠儿则是悲从中来,哀嚎一声后,猛地又止住,尖利嘶喊道:“老爷,您快抱抱小姐、亲亲小姐!说不准还管用,说不准还能救回小姐呢!”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为之一振,都将希冀的目光投在杜如晦身上,廖一梅亦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将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杜如晦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打一进女儿闺房,心里眼里便只有躺在绣床上的那一抹身影。

    此时正值盛夏,远处的树梢传来飒飒风声,夹杂着促织不堪酷热细细哀鸣,屋内四角摆放的冰盆挥发丝丝凉意。一切平常得如同一个平常的午后,只要他微微高声,床榻上酣睡的可人便会从小睡中惊醒,对他展颜一笑,或是嗔怪他叫她好等。

    几乎是瞬间,杜如晦便来到女儿身旁,她面容恬静娇美,与他记忆中的可爱样貌不差毫厘。

    他轻轻在她身旁坐下,握着女儿双肩,缓缓将之扶起,靠在自己胸前,喉头顿时涌上一股腥甜。

    不一样的,不一样!

    他的女儿不可能如此冰冷僵硬!

    他的女儿从来温温软软娇娇俏俏!

    这陌生感,在杜如晦心里唤起一种难受到近乎绝望的情感,他满布风霜的脸颊激起微微痉挛,充胀血丝的眼球变得枯焦。

    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森森阴风向他袭来,他抖了一抖,一手扶着女儿后脑勺,衔着她苍白发冷的双唇,使力探了舌头进去。

    心肝儿,一定要醒过来!

    他虔诚祈祷,一面不停翻搅着女儿冰凉的小舌,将自己温热的唾液喂送进女儿口腔。

    输送足够多的“阳气”给女儿,她定然能醒过来!

    杜如晦这般为自己和女儿打气。

    心肝儿,乖乖的,吃下去…

    他没有说话的功夫,只能在心里不断哀求。

    可无论他如何灌输,似乎总是徒劳,并不能帮助女儿吞咽,涎液从他们交缠的唇舌空隙里漏出,顺着女儿白得透明的下巴流淌。

    他只得勾着舌尖,卷着唾沫,送进女儿嗓子眼里。反反覆覆,不知过了多久。

    恍惚间,尝到一丝几不可察的贝类干货味道,他悚然一惊,所有的期待与绝望刹那间全部化作恐惧——

    他娇花一般的女儿,他含在嘴里、内外皆美的女儿,难道竟会枯萎?!

    身后,低声呜咽逐渐转为无法压抑的悲泣,另有模糊的咒骂声。周遭细微的情绪变化,令他感到烦闷,但不愿被这些情绪同化。

    这世上,唯独他,不能、也不必接受与女儿的分离……

    小心翼翼扶着女儿的头颅,放回枕上,接着他倾身向前,垂首吻住女儿。

    他甚至不敢上手掐着女儿腮帮,以使其张嘴,害怕在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留下不能消除的淤痕。

    与此同时,一阵压迫感逼近,骤然在他身后掀起诡异的风浪,未待杜如晦反应,“砰——”地扑在床榻上他方才落座的位置。

    原来是廖一梅,不知从哪里找来把宝石匕首,要刺杀他,却因他忽然的移位,插进了床板里。

    “杜如晦,你罔顾人伦、厚颜无耻、霸占我女儿,为了女儿,我都不打算计较了…可你不该害我女儿性命,你赔我女儿命来!”

    廖一梅眼眶通红,字字泣血。说完,她用力握着匕首的柄,欲要再度行刺。可那柄匕首太过锋利,扎得太深,她一时拔将不出。

    杜如晦回头望了望对一切毫无所觉、始终一脸恬淡的女儿,心道,罢了,不如追上她,与她同归。

    于是,他拂开廖一梅,沉声道:“让我来,免得脏了你的手。”说着,他一把拔出匕首。

    刘嬷嬷见状,抢步上前,护着廖一梅退后几步。后者则仇恨地瞪视着杜如晦,貌似他不死便不罢休。

    杜如晦目光转向一旁的翠儿,“小姐,可有留有甚么话,给我吗?”

    翠儿被突然的变故惊呆了,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从床头暗格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杜如晦。

    “小姐本想为老爷制一件夏衣,后来精神头不足,便改为老爷制了一双夏袜。”

    是一双雪白罗袜,杜如晦接过,一纸花笺飘然而落。他利落接住。

    “这是小姐服下丹药前,竭力写就。”翠儿抽泣着解释。

    杜如晦展开花笺,上面赫然写着——

    蓄意多添线,含情更着绵。

    今生已过也,重结后身缘。

    她未曾责怪我,她还愿将来世许我!

    杜如晦心中大震。

    再抬头,已是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他将花笺收在心口,坐在床沿换上罗袜,将那柄宝石匕首贴在胸前,虔心在女儿身旁躺下,而后侧身将女儿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