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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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萝下了车,在路边静站,手里紧攥着那封信纸。 车流有些堵,透过薄雾、暖光与暗色的挡风玻璃,景致握着方向盘,蹙着眉直视前方车流,他总没什么耐心,还是那么讨厌堵车,似乎只等前车驶离,便可一脚油门离开此地。 这么些年,她还是第一次坐他的车子。 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江萝站了近十分钟,随着眼前车辆发动机启动的轰隆声,流线型的复古跑车消失在重重晨雾,连带着记忆里桀骜不驯的男生。 列车七点二十分开往H市,江萝蜷着身子蹲在四号与五号车厢的过道连接处,灵魂仿佛被抽干了般,手脚疲软无力。 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 这是她梦寐多年的事情,可真正等到这天,江萝却发现自己竟没有想象中的轻松,一块重石头背得太久,她几乎快忘了正常的生活是什么样。 她为自己感到可悲。 眼底不自觉涌出潮湿,窗外不断向后飞驰的景色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回到住宅楼里改造成的办公室。三年前,杨明的朋友孟琰新开的网店缺客服,杨明向朋友推荐了她,江萝得到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尤其珍惜,一干就干了三年。 一个月多后。 距离除夕只剩一天。 孟琰挥挥手,阔绰地给江萝发了笔丰厚的年终奖,并放了三周的长假期。 江萝虽大他五、六岁,女生双手捧着红包毕恭毕敬朝他鞠躬时,眼里亮亮的,嘴角发自内心地舒展,黑直的头发跟丝绸似的滑落,一副二十出头的少女模样,比新来的实习生还要显年轻。 孟琰收回目光,不痛快地咂咂嘴,“真便宜姓杨那小子。” 江萝不明所以,谨慎地将丰厚奖金收回包里最底部,赶忙走回家,迫不及待和杨明分享这个好消息,推开门,穿着校服的杨晓阳躺在沙发玩平板,动作四仰八叉。 江萝朝女孩笑了笑,“你回来啦?” 她弯下腰,习惯性将女孩随意扔的鞋摆回鞋柜,再将乱丢的袜子放到卫生间,洗了手,她走到客厅问女孩,“你在学校吃过饭了吗?” 杨晓阳注意到女人默不作声的手势,白了她一眼,换了个姿势,“我看不懂。” 江萝抿抿嘴,拿出手机,找到文字转语音功能软件,片刻,冷静的机器女声缓缓发出,“你吃饭了吗?今晚想什么,我给你做。” 听着AI声音,杨晓阳无端生出烦躁,抱着平板站起来,“谁要跟你吃,我今晚跟我妈吃年夜饭。”进了卧室,特意大力关上门,忽然想起那女人耳朵也不好,才松了门把手。 江萝出现的时候,刚上小学的杨晓阳就莫名不喜欢她,甚至心生厌恶,这个外地虚伪的女人,不仅破坏她的家,还夺走了他爸爸。 他们结婚后,杨晓阳申请了住校,很少回家,偶尔回来也绝不会给这女人好脸色看。 江萝望着时刻紧闭的卧室门,低声叹了口气,不过她没有气馁太久,洗了女生带回来的满满一大袋衣物,又到阳台晾晒好,这才收拾好自己,出门采购年货。 路上不忘给杨明报备消息。 杨明回复消息总是很及时,江萝低头走在路上,看到对面秒回的“今晚十点到家”,不自觉露出笑。 换做是那个人,绝对不可能秒回。 江萝逛了几圈菜市场,傍晚七点满载而归,一路上商铺挂满红对联,她精心挑选了几副带回家。 她抱着沉甸甸的年货回家,脚步轻盈,这是一种久违又陌生的,生活步入正轨的感觉,平稳安定的小日子。 江萝将屋子内外布置得火红喜庆,又下厨房做了满满一大桌菜,杨明果然准时到家,不过只陪她吃了两口饭,就要拿上车钥匙去接女儿去饭店。 “小萝,你在家等会,我接晓阳去她妈那,路上堵,她坐公交不方便。” 江萝点点头,杨明穿的单薄,回到主卧给男人拿了新买的围巾和羽绒大衣,踮起脚尖给他穿戴整齐,大衣很合身,搭配上蓝色围巾,整个人添了几分儒雅气质。 “我会很快回来的。” 江萝笑了笑,心说,“好。” 杨明离开后,江萝将饭菜放回微波炉,打开电视机坐着等时,闲不下来的她将沙发套和抱枕套换下来准备清洗。 许是忙活了一晚太累,快到凌晨,江萝撑着酸软不已的腰躺回床上,检查了下手机,没有未读消息。 夜深了,外边似乎燃起烟火,江萝透过窗户看去,几束璀璨的烟花在不远处的天边绽放,没等她拿出手机拍照,烟花转瞬即逝。 零点三十。 杨明还是没有回来。 江萝在漫长且寂静的等待中不知不觉睡着,除非自己保持注意,她很少会被声音吵醒,等她在黑夜里睁开眼睛,手机里没有杨明的消息,拨打的电话正在忙音,盯着天花板,心里,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杨明会不会出事了? 难道,他知道了她的事,不再回家了? 凌晨三点,注意到门口的细微动静,江萝悬着的心终于尘埃落定,光脚跑去迎接归家的男人。 “不好意思小萝,有事推迟了,手机也没电了。” 江萝搂住杨明的腰,摇摇头,心里说了句没关系。 这晚,她心里突然想起结婚时和杨明的约定,等将晓阳供上大学,他们至少要一个宝宝。 江萝望着眼前的男人,无比希望这两年过得再快一点儿。 杨明搂上她的腰,低头嗅闻,“你今天香香的。” “嗯?” 江萝眨了眨眼,没等她听清楚,杨明略带酒气的吻落在嘴边,几乎同时,男人沉重的躯体压了下来。 她伸手抱住他,跌跌撞撞地走入房间。 平躺在床,江萝挥手询问他,“你去哪里了?” “中途碰了客户,没办法,陪他们喝了两杯。” 江萝点了点头,还想问时,杨明及时按住她手,杨明垂垂眼帘,视线停留在脖子处,另一只手抹去脖子处的粉底,朦胧的眼睛渐渐明晰,问她道,“睡觉还化妆?” 江萝猛地抽回双手,如临大敌地遮着脖子,正慌慌张张地不知作何解释时,杨明扑倒在身前,在她耳边喃喃自语。 “我说呢,你怎么能这么白。” 江萝缓了口气。距离车站一别,已有一个半月,她没再和那人联系过,身上的痕迹越来越浅,脖子的印痕却消得慢,三、五枚浅青色的印记,她只能想办法遮盖。 屏息等了会儿,耳边传来杨明均匀的呼吸声。 她歇了会儿,起身去拿热毛巾给他擦脸,男人头发浓密,可这两年跑业务后,发髻开始出现斑白,眼窝也逐渐深陷。 江萝看着不是滋味,在眉心处轻轻吻了吻。 除了房贷和日常开销,杨明还需要攒够杨晓阳出国留学的费用,想到这,江萝将三万块的奖金全拿出来,放到家里的保险柜。 第二天,杨明睡到一觉中午,醒来发现了江萝留的小纸条。 【老公,我去给小侄女买新年礼物了,下午再回来。】 字迹清秀可爱,仿佛透过尚未干透的笔迹,能看见她温暖的笑意。 每年的大年初三,杨明会陪江萝回到县城老家住两天,看看奶奶,江萝喜欢小孩,每年给双胞胎的侄女带不少的新衣服。 杨明翻出手机,给江萝发消息,“你到哪了,要不要我去接你?” 直到下午,杨明没有等到江萝的身影,发出去的消息也没有得到回复。 他立刻给她打电话。 江萝脸色煞白地坐在医院外的石凳,手里攥着化验单,嘴唇没有一丁点儿血色,包里的手机振动好几回,约第四次,才反应过来。 她低头取手机,连带一张对半折叠的信纸,轻轻飘了出来。 江萝伸出手去捡,眼泪却无声滑到鼻尖,掉到手背。 她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江萝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面对杨明的关切眼神,她不敢去看,也不敢有任何反应,任凭他怎么问,江萝埋着脑袋无动于衷。 “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小萝,你看着我。”杨明蹲在沙发前,双手握着江萝的双臂,从这个角度望去,女人应该是哭过,双眼通红,他沉声问她,“你怎么了?” 和杨明对视的那一瞬间,江萝想过和盘托出,但手却不停使唤,抬也抬不起来。 她舍不得他,舍不得他们的家。 “老公,我们今年过年去旅游吧?” “旅游?”杨明困惑地看着,“你想旅游?怎么这么突然。” 江萝告诉他,“我想出去散散心。” “行是行,可是公司只给我放到大年初五,如果我们回你奶奶家,出去玩的时间可能只有一两天了。” 江萝陷入为难,这一年,她总拿看奶奶当借口,却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她了。 江萝抿嘴一笑,还是作罢,“那还是算了,明年再去玩。” “小萝,你还没告诉我,你今天出去这么久,发生什么事了?” 江萝低着眼眸回答他,她出了小小的车祸,去医院检查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的,我也能去处理。” 夜深人静,江萝躺在床上,脖子后枕着杨明的手臂。 彻夜未眠。 例假推迟的第二周,江萝去医院检查,发现自己怀孕了,而脑海里闪过的,唯独只有那人。 这个绝望的事实,足以让她掉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