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点子
泥点子
男孩子毫不掩饰眼里的恶意，柳园下意识抬起手，但她很快又缩回去了，平时但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她，她一向秉承先下手为强早打起来了，可面前的这个男孩子一看就很精贵，mama也很喜欢他 两个人的手还虚虚握着，mama松口气，她欣慰地揉着男孩子的头发，男生顺势放开柳园的手倒在mama身前，驾驶位上的男人抚上也mama的手，这一家人看起来真幸福啊 这里没有柳园的容身之所，她像个乞丐，只敢小心翼翼偷窥着这个家庭露出的幸福一角 男生见她还在失神，冲她坏笑，“嘭”一声就关了轿车门，车子很快启动，车窗玻璃渐渐升上去，她顿时心慌，mama还没说再见呢，急忙追上去几步，却看不见车窗里面的人 “mama—再见！再见！”柳园追在车屁股后面徒劳地挥手，车子没有停留，转过街角就不见影了，她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mama从烂泥里爬出去了 天还早，路上的行人都少见，她独自站在路边，吸着鼻子，也许是太早的缘故，冻得她鼻子都红了，眼泪糊得她看不清路，她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干脆原地蹲下来等这股难受劲儿过去 柳园蹲在路边，此时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背后传来一股推力，一股钝痛感也随之袭来，她与大地母亲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亲密接触 笑声从背后传来，“哈哈，狗，一条狗，我以为你是一条狗！哈哈我踢了一脚，”是住在街上的傻子，他的家人关不住他，只能放任傻子成天在街上瞎晃荡 傻子笑得花枝乱颤，柳园狼狈不已，起身检查了衣袖和裤腿，还好只有台阶只有一阶，衣物没有擦破，只有手心有点擦破皮 她决心要给这个傻子一点教训，街上的大人小孩都不敢招惹傻子，因为傻子很高，那些调皮的男生都打不过他，但她今早什么也顾不上了 确定四周没有人，柳园对着傻子摊开手心，那是最晚剩的最后一颗糖 “傻子快过来，我这里有糖吃，你过来我就给你，”她脚下只踩了一半台阶，想象自己是个摇摇晃晃的不倒翁 傻子起先不过来，他一边握紧拳头，一边像动漫人物一样夸张地跺着脚，似乎让他过来是在强人所难了 “我才不是傻子！你才是！你还是一条狗呢！”傻子嘴上这么说，身体却诚实地朝着自己走过来，他停在离柳园半米的距离也摊开手 “我过来了，给我吃吧，”这句话说的非常利索，眼神也清澈了，“给我吃糖吧，谢谢你” “真有礼貌” 柳园顺从地把糖纸剥了再递到他的手上，傻子也不客气，直接塞到了嘴里，嘎嘣儿几下就嚼碎了咽进肚子里，他舔了一圈嘴巴好像还在回味 “还有吗，好吃” “你跟我玩一会儿呗，玩累了再吃东西” “好！我跟你玩，记得要给我吃的” 傻子就是傻子，柳园的恶趣味被他激发了，“你玩过不倒翁吗，就像我一样，你看，我就算再怎么动也不会摔下去，”她半只脚悬空，前后摇摆着身体 可惜傻子没有见过不倒翁，他单纯是为了吃糖而已，也傻乎乎地模仿柳园的动作，踩了几个来回后，倒是真觉得好玩 “我是不倒翁！我好像在飞呀！” 傻子玩得兴起，报仇的好机会来了，她停下动作，走到傻子的身后伸出手 反正没人看到，傻子摔个跤怎么了？可万一他个子大摔到脑袋怎么办？要赔钱的，可刚才他还踹了自己一脚，难道就这么算了？ 柳园还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傻子这时却不玩了，他在上衣口袋里倒腾，摸出一块手表，递到柳园眼前 “你怎么还不去上学啊？奶奶说只有傻子才不去上学” 手表的镜面上有很多磨痕，她把眼睛都贴上去努力辨认，心头一紧，完了，来不及了 柳园后悔在这个傻子身上花这么多时间，她从来是不迟到的，卡点进教室都让她难受，她最后归结于是今早中邪了，不然没有理由会让她迟到 她还是没能在铃声响完的时候冲进教室，被一个值班的老师拦在门口 老师收走了她的校园证，一张纸用手掌垫着，就在上面笔画，语气严肃“你都六年级了还想卡点进教室吗，这是最后半学期了还不重视起来，都这个时候了还睡过头，我肯定是要通告批评的” “我没有睡过头，有点事情…” “少来，我不吃这套，你把迟到的理由说成花儿都要被通告批评的，太不像话了”老师一口打断她，同时把头探进教室，成绩表就在门口 “你叫柳园是吧，我看看…”手指从下往上数过去，一路往上，柳园排在第一名 班里的一个男生起哄“老师！她第一名呢！进教室也要最后一个才进来，什么都争第一！”教室里瞬间哄堂大笑，还有几个坐在窗口的学生扒窗试图去看她的脸 柳园低着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反应，脸红得能滴出血 老师推了她一把，“进去吧” 她没有动，“那还通报吗？” “这不是一回事儿，你不能仗着成绩好就想干嘛就干嘛，我还是会通报批评的，下次别再迟到了” 柳园还想继续，但老师说如果她还不进教室就又扣一分，她不敢停留，飞快进了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 那个起哄的男生坐在她的斜后方，叫郑夏，对着四周的人交换了个眼神，他对准柳园的后脑勺扔了个纸团，纸团滚在地上，柳园旁边的一个男生顺势踩住，把纸团往自己身边挪 柳园从书包里拿出语文书，不理睬这些幼稚的把戏，她瞪了眼旁边挤眉弄眼的男生，男生冲她吐着舌头，柳园转头只专心读着古诗 屁股下的凳子被踢歪，“怎么，今天第一名变性格了，要是平时早就跟我打起来了，真委屈了？” “真幼稚” 她并没有太过纠结，今天迟到是事实，撞见最不好说话的老师实属运气不好，她最擅长放过自己，想通之后，她逼自己把注意力放在书上，这周有个测试，还不是松懈的时候，她离理想中的中学已经很近了 早自习结束后，她主动去办公室找班主任坦白，曾老师反倒是安慰她“没事，这个通报批评只是在每周校会上提一嘴，没什么实质性损害的，不影响你考中学” 她安心不少，接下来一天面对郑夏的挑衅就是不接招，郑夏的拳头都打在了棉花上，心情很烦躁 柳园告诫自己不能出岔子，最后半学期了，忍忍就过去了，就算郑夏又找人放学堵她 好在放学的路上没有遇到奇怪的人，她站在家门口，没有勇气进去，mama不会回来了，她不敢想象现在家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推开了一小道缝，屋里很安静，窗户虽然破了一个大洞，好歹地上没有玻璃渣子，比昨天看起来干净 她蹑手蹑脚准备回房间，刚关上门，柳成康哐当一脚就踹开了，他双眼通红，胡子拉碴，几步走到她的身前，双手狠狠夹住女儿，逼迫柳园跟他对视 “你个小杂种，你mama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不叫醒我？你妈跟外面的男人跑了你知道吗？” 肩膀被掐得生疼，她挣脱不开，颤抖着回答“我不知道，我昨晚睡着了” “白眼狼，都他妈是白眼狼，我他娘的没给你吃穿吗，你还向着她说话！我早该打死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柳成康一巴掌把她打翻在床上，举起凳子在屋里乱砸一通，又看见放在桌上的书包，拽过来拉开拉链就想扔到楼下 柳园扑上来扯住书包，这是底线，她跪下来流着泪哀求“爸爸，你不要扔我的书包，我还要上学的，我以后一定好好报答你” 他捂住还在发出呜咽声的嘴，“别嚎了！听着心烦，”同时手下了狠劲儿，恶狠狠地说“你报答老子是应该的，你要是也敢跑，我就去找你外婆，还要去你的学校把你拖回来打，你要是不信就试试看” 威胁了一通后他离开了，柳园呆坐在地上，一边的脸颊肿着，泪痕流过的地方隐隐发痛 她眼神麻木地望着窗外，mama现在怎么样了？她现在应该很辛福吧，甚至连一个联系方式都没留下，她似乎要把粘上过往的所有泥点子也甩下 万幸第二天是周六，不然她宁可请假也不愿意顶着肿成猪头一样的脸去上学，一想到以郑夏为首的那伙人就头疼，感觉他们的讥笑声已经钻进耳朵里了 柳园也不想呆在家里，可惜客厅里的电话只能做个装饰，她收拾好书包给柳成康留了纸条才放心离开，外婆是除了mama以外最疼爱她的人 外婆家住在乡下，她早早去了车站，对于这条路她已经烂熟于心 经过两个小时的颠簸路程，柳园到了村口，她晕车吐了两回，无法想象外婆六七十的年纪了还要坐这样的车程去看她，她有些懊恼怎么没把糖留给外婆，毕竟她穷光蛋子一个，什么东西都买不了 柳园走到外婆家的时候已经是临近中午了，大门敞开，她没来得及喊人，小狗豆豆已经从屋里冲出来迎接了 豆豆太久没见到她，边嘤嘤叫，边激动得两脚都搭在柳园身上，她摸着小狗的脑袋，此时外婆在厨房喊她的名字，眼眶瞬间湿润了 她默默想着，还是有地方能收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