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执念
她只在古老的卷宗里看过一次。 古卷轴中的裴烛形貌高大,蛇身巨硕无比,通体黑色的蛇身所行之处万物凋零、草木不生,体液更是剧毒,据说只要沾染到一点,血rou便会溶蚀,化作一滩尸水。 妖王之乱已过去五百年,七大凶兽除了九尾狐妖临阵逃脱,其馀全数封印在各地。 余宁将凶兽的形貌记下,却不想有一日竟能亲眼见到真身。 裴烛鲜红的蛇信就在眼前乱甩,余宁眼珠随着他一摇一摆的动作转动,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她在思考,自己灵力突然恢復,一招暴起趁其不意击退裴烛的机率有多大。 渺茫的不能再渺茫。 余宁还想做最后的垂死挣扎,裴烛的声音却从虚空中传来“人类,与吾订定契约,吾可保你不死。” 契约?? 余宁眉头蹙起,眼前一阵金光乍现,裴烛召唤了人妖缔约所需的契灵。 契灵自口中吐出一张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契约书。 她粗略看了一眼,虽不知裴烛为何要与自己缔结从属之约,可作为从属,这根本就是霸王条款! 密麻的条文写的是乙方助甲方修炼,乙方的需求甲方无条件遵守,直到一方死去,契约才算停止。 她这个甲方就像签了卖身契一样,一辈子都得为裴烛做牛做马! 先不说修士与凶兽签订从属契约是多麽大逆不道,这修炼乃个人之命节,炼心修道,萃骨养命,参悟天地,三界虚空,何以假他人之手? 余宁自然不应。 刚好声带断裂,余宁果断装死不作声。 她不是蠢人,裴烛理应身形巨硕,眼下却像是条幼蛇,细细长长,只有小臂一半那麽粗,想来镇压在后山中的五百年,让他修为大损,突破禁制后,只能以幼蛇之身存在。 裴烛找上命悬一线的自己,怕也是灵力不济,打不过其他修士,才挑个软柿子开刀。 裴烛攀上她的颈脖,蛇首在她脖子上绕了一圈,用冰冷的尾巴拍了拍她的脸,威胁道“说话,不然弄死你。” 余宁喉咙动了动,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不好继续装死,他还缠在自己脖子上呢!余宁只好苦着脸说道“前辈需要我做什麽?” 裴烛不藏私,将自身的情况全盘托出“吾如今修为不及当年,无法避开各界修士耳目逃脱,吾要回妖灵屿,你将吾带去,此后便各分东西,吾绝不拿契约压你。” 余宁摇了摇头,鬼才信他! 他说的信誓旦旦,可若真有这麽简单的话,为何还要将契约规定的如此明确!俨然一副要将她当作奴才的样子! 余宁是宁死,也不想从一个火坑跳往另一个炼狱。 “仙界修士众多,前辈何苦为难我呢?我天资驽钝,悟道缓慢,眼下还将自己搞成这样,如何有馀力帮助前辈?” “天资驽钝?”裴烛黑黢黢的头颅摇晃,似是不解“吾不会看错,你的根骨奇佳,不可能没有修炼天赋。” “不过你这修为确实是低了点。” 裴烛忽地语重心长“吾活了数千年,遇过许许多多像你这样的修士。修仙之途漫漫遥遥,人上有仙,仙上有神,三界之外,还有虚空。或许你的道途并不在此处,但天地之大,何苦愁找不到方法?” “年轻人不该故步自封,努力才是最好的天赋,相信有吾的助力,你一定能发挥自己全部的力量!” 他像个知心大哥哥般开导她。 余宁静静的听着,居然觉得裴烛说的有道理。 她差点感动了。 但这不构成她帮扶凶兽、助纣为虐的理由! “前辈还是杀了我吧。” 听她这麽说,裴烛怒了“你还是不愿?”上古蛇妖的威压如洪钟,排山倒海而来,压得余宁喘不过气。 不让余宁有挣扎的馀地,裴烛收紧了身子,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勒出红痕。 窒息的晕眩感袭来,余宁浑身痉挛,不过片刻,四肢抽搐起来。 绞刑的疼痛,让她不住流泪。 但更痛苦的她也经历过了,这点痛楚,算不了什麽。 裴烛见余宁目光淡淡,眼底宛若一汪死水。 想来她才经历过生死之劫,并不畏惧死亡。 他想到自己剩馀的力量恐怕不足以再寻下一个目标,狠狠咬了牙,鬆开余宁,绽血的红瞳闪烁妖异的光彩。 “既然你意志如此坚定,何不问问你的心智,是否也甘愿赴死?” 裴烛的神识,探入她的魂魄。 “不!”余宁无法阻止,被一股强劲的妖力吸入识海。 疼痛自腹部蔓延。 识海中白茫茫一片,裴烛低沉的声音传来“你会看到你最痛恨和最爱的事物。” 爱与恨。构成一生的执念,唯有放不下心中的执念时,人才不会轻易放弃生命。 话音落,天地颜色剧变,瞬间转化场景。夜半三更,宏伟壮丽的凋堡中,一名女子身披夜行衣,翻过高牆,稳稳落在院中。 余宁觉得这景色熟悉,下一秒,便看清女子的面孔。 是她。 这是她为了冲击结婴,求张顾为她炼製凝婴丹时。 为了集齐张顾需要的材料,她冒死闯入黎安简氏主堡,窃取九重天火,与简氏结仇。简氏重金雇用枭闇的杀手,不遗馀力的追杀她,夺回天火。 余宁东躲西藏,终于将九重天火与天地财宝交到张顾手上。 可张顾最终却骗了她,将宝贝收入囊中后,只留下一粒劣质化形丹给她,凭空消失。 化形丹可使金丹融散,由修士自行形塑婴胎样貌,可副作用极大,成功率极低,修士非不得已,不会动用化形丹。 枭闇的追缉,她难以承受。 九重天火却也无法归还。 余宁含泪服下化形丹,祈祷能拥有好运。 这次,上天依然没有眷顾她。 张顾炼製的化形丹中,参入了异物。 她不仅没能结婴,反倒被九重天火的馀烬烧伤了丹核,本就糟糕的身体变本加厉。 余宁不知自己和张顾什麽仇什麽怨,他竟要将自己置之于死地。 残败不堪的她早已无力摆脱枭闇的追杀。 夜黑风高,她单薄的身影被推上悬崖,顶尖杀手一袭融入夜中的黑衣,长剑抵上她的颈脖,他唯一露出的一双眼毫无慈悲,只有失望。 失望? 他为何要对自己失望呢,分明是毫不相干的僱用人和猎物的关係。 剑,落在了地上。 他没有杀她。 “你走吧,你会有今天全是张顾和姚桃一手策划的,魔界很快就要开战,再给你一次机会。”他自顾自的放下屠刀,留她一命。 余宁死死瞪着他的背影,粗砺的诘问道“为什麽要告诉我这些!你是什麽人!” 他脚步渐远,说着不相干的话“一切皆是天命。” 说来可笑,他一个出身杀手组织的魔修,说什麽天命?狗屁不通!余宁捧腹大笑,笑的无比疯狂,笑着跃下崖头,在无尽的沧浪之水中晕厥。 她跳下毒药谷,万毒攻一物,埋在她体内的九重天火燃的更旺,她中毒颇深、容貌尽毁。 到这裡便结束了。 余宁睁开眼,满面血泪。 裴烛见此心念一转,再度探入她的识海,随后余宁眼前变换了场景,那是她初入修真界时,行拜师礼时。 她目光所及,是一名俊逸出尘的男子,那容貌,像极了她思慕多年的大师兄。 不?他就是简念白。 余宁愣住。 无数记忆回炉。 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她几乎麻痹在修真的世界裡,忘却情窦初开时的青涩暗恋,一切化为一段亘古的空话,她只记得她曾经深爱过他,他的一颦一笑,温柔恬静,曾是她的救赎。 只是后来她修炼魔功,自甘堕落。 简念白是正人君子。 余宁不愿承受他的厌弃,自发疏远了他,两人从此形同陌路。 百年过去。 她以为她早已放下,放下那不会有结果的小情小爱,心头只剩恨意燃烧,维持生命。 可当他真实的站在眼前时,她所痛恨的一切却全化为暖洋洋的春水,濡湿了眼眶。 蛇妖蛊惑人心,取的是那人心中,最深的执念,最深的爱恋。 她仍然爱他。 余宁这才知道,原来她的执念,一直一直都未曾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