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殓佣)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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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向注意/小殓哥生日快乐 *参考了谷崎润一郎的《刺青》 男人迷路了,他不知自己此刻在哪。前方是一片荒坟,几只乌鸦停在作为坟头的枯木上,黑溜溜眼睛的一点亮白,像点画上去的。起伏的坟头,仿佛波浪纹的生命,人倒下又生长,从rou变成草,从草变成rou。吃了rou的乌鸦,有如附着了人的灵魂,那双垂涎腐rou的眼睛,会不会也…… 一切起因是他在市场看到一只蝴蝶。白色的斑纹蝴蝶,大而绮丽,停在女人木雕头像的眼窝上,仿佛栖息一般,无声地拍打着那份死寂的美丽,斑纹像某人白色的眼珠,富有暗示性的一瞥,他的心便被轻轻勾走。他追着那只蝴蝶奔跑,身旁的人仿佛看到了傻子,他们说他出现了幻觉,此处怎会有蝴蝶?店铺里的先知下了帘子,“安息。”他对那人说道。 他追逐着、追逐着,河流染湿了裤脚,枝条刮住他的衣服,自然是怜悯的生灵,可一切都不能把他留住。他要那蝴蝶,那象征了死与美丽的蝴蝶。把他带入无妄的深渊。 他把他带到了荒坟里。蝴蝶碰到他的鼻尖上,“啪”的一下碎了。他醒了。刺鼻的腐rou充斥他的鼻腔。“这是哪儿……”男人无措地张望四周,只有东倒西歪的坟墓,即使询问也回复着无声的沉默,若真有回应,那才叫恐怖。 他发现坟场的入口坐落着一个小石屋,上面清晰地写着门牌号“511”。他叩响了门。屋内的响声沉寂了一会儿,随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位灰发男性开了门,口罩遮住他的半张脸,他灰色的着装与石屋融为一体,似乎要体现那肃穆。 “您好。请问您是附近迷路的人吗?”他沉静的声音给了男子几分安心。 “……是的!先生,您知道怎么回去吗!”男子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破破烂烂,像个落难的流浪汉,而对方却视若无睹,似乎习以为常。 “进来坐坐吧,”对方说道,“我是这里的入殓师。经常有人在这儿迷路。我去给您准备点伤药和食物,这里离城镇有些远。或许您不介意在这儿借住一晚。” “谢谢!谢谢!”入殓师的回答让他彻底放下心,他跟着对方进了屋。 屋子由不平整的石头堆砌而成,奇怪的是,石缝里竟没有植物攀生,一切都干净得诡异,恰好符合这位入殓师一丝不苟的个性。屋子比他想象的要大,或许还连着一个山洞,男子想。 “您先在这里休息吧。”入殓师说道,“我去整理您的房间。” 没等他回复,入殓师便径自关了门。 男子观察着屋内的陈设,一只羊的头骨放在桌面,旁边的摆着老旧的书架,上边书籍的年龄似乎比书架还老,有些字已掉了色。 哐、哐、哐。他在一旁的暗道里听到了铁栏撞击的声音。哐、哐、哐。他的心也随之跳了一下。那是什么?男子想。 他看到了——那只蝴蝶。在黑暗里扑闪。他冲进了暗道。 “好痛……好痛……”身着红衣的人跪在笼子,背部藤蔓疯长,缠满笼子的顶部。他抬起了头,男子看到了那双——不,是那只白色的眼睛,仿若白色的花苞上撒下亮闪闪的鳞粉。那只蝴蝶停在另一只被花瓣填满的眼睛中。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瑰红色的奇异造物,仿佛厄瓜多尔的双色玫瑰,白色的花瓣卷起红色的边纹,浪漫又诡异,就像一个rou体共享着两种灵魂。 “帮帮我吧……先生……”笼子里的生物说道。 男子的手放到了松垮的锁上。他的后颈出现了斧头的影子。 血迹斑斑的锁上染上了新鲜的颜色。伊索·卡尔拿着斧头,血染红他大半张脸,他脱下口罩,对着笼里的生物说道,“吃吧。” 他捂着脸,从指缝里对入殓师露出一个微笑。石屋内的缝隙被白藤填满,蟒蛇状的藤蔓破土而出,男人的身体像被拧着的毛巾一样,发出骨骼碎裂的咔嚓咔嚓的声音,一条藤蔓搅着他的内脏,挖出一团碎碎的东西,被他吞入口中,另几条枝条刺入男人的身体,白色的花骨朵涌出男人的口鼻和眼眶,花骨朵们挤在一起,为这场饕餮盛宴发出脆铃般的笑声,“呵呵呵……哈哈哈哈!” 伊索也在笑,他分不清是花骨朵的笑声还是他自己的笑。白色的藤条在各处角落里颤动着。似乎嫌不够尽兴,他想把男子拖进笼子里,男子的身体卡住了,那几条藤蔓把男子拆得所剩无几,男子的肋骨真是异常甜美,就像咬得脆响的波板糖,男子的内脏真是松软啊,是果茶里沉底的越蔓莓,男子的眼球真是水润啊,仿佛刚采摘下的新鲜果子,男子的脸皮真是美味啊,宛如出炉蛋糕上那层薄薄的皮。 “伊索、你不吃吗?”笼子里的生物对他发问,他舔着大拇指上的血,藤蔓拆下一根男子的骨头,递到伊索面前。 “谢谢。我想我吃饱了。”伊索答道。 红衣人看着他,随后发出一连串怪笑。他俯在破碎的男子的上方,如同原始的野兽,撕咬着脖颈上的rou,扯出细长的红色rou丝。伊索转过身去,回到了客厅。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相片,棕发碧眼的男子,与现在大相径庭。不过没关系,就算他外部再怎么变化,他还是萨贝达。 几个月前。 伊索把他拖到一个小坟堆上,土堆长满了野草,布满无人问津的生命。那人闭着眼,像刚入眠不久,夜色侵吞他的眼底。伊索拖着萨贝达走了许久,甚至鞋底和裤脚都沾满了泥,他不求萨贝达睁眼后给他什么回报,只要他能醒来就行。 所幸路上的石子没有破坏萨贝达的肌体,一切都完整地保留着他生前的痕迹。战争的痕迹、饮食结构的痕迹、疾病的痕迹,以及他们无形的矛盾的痕迹。 “我爱你。”他隔着口罩吻他的嘴。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的爱,得不到回应的爱,湮没于黑暗里的爱,缄封于口的爱,沉到他的喉咙里,堵在他的心脏。 “以往你都不愿我在你身上扎几针,现在我即将往你身上扎几百针,它们将沿着你的伤口一路至下游,构成最绚烂的图案,是你肌体的浮雕,是你死亡上绽开的朱顶红,是你洁白骷髅上的那抹突兀的艳色。因你不愿我在你身上扎几针,所以我尽力用一针就要了你的命。” 他的尸体躺在伊索的手臂上,也许借着月色的掩映,面颊比平常要苍白,伊索的手按在萨贝达嘴上的缝痕,拿起一碗新鲜的羊血——宰杀动物真的太难了,宰杀动物比宰杀人要难,动物没人那么好骗,它们更相信自己的本能。那只被偷来的羊被栓在沙发旁,他往它肚子上划了一刀,羊发狂似地挣脱绳子,像圣诞夜腾空跃起的驯鹿,内脏撒了一地,半截肠子挂在它的裂口外,显得颇为滑稽,在它撞翻他那些珍贵的工具前,他猛地抓住它的角,往它脖颈上划一刀,腥热的血滚到碗里,有的甚至溅了出来,羊瞬间没了声息,躺倒在地上,变成一具软绵绵的尸体。伊索惊疑不定地望着凌乱不堪的客厅,不知如何是好,内脏与血堆了满地,墙上绽开一大团血花,像一个人在墙上被子弹射穿了头,他得赶快清理它们——在做完那件事前。他匆匆洗了个澡,在门上挂了个“不营业”的牌,背着萨贝达的尸体前往坟地,他撬开萨贝达的嘴,试图将那碗羊血灌进他的喉咙,血大多洒了出来,染红尸体的唇齿,给他嘴上的缝痕染了红线,他微张的嘴流出的血迹就像衔着一只被剥光皮的死鸟似的,不是么? 伊索想了个法子,他含着那口血,一股腥味冲上他的鼻腔,他强忍住呕吐感,把血灌进萨贝达的口唇里。也许是香料的缘故,喉眼里并无其它异臭,反而有股干涩的芳香。是啊,毕竟他照顾得那么用心。 那时的伊索将融化的松脂油涂在他面部上,把凿子从左鼻孔塞进去,捣碎了筛骨,用工具在他的颅脑里转动,破坏脑髓,用一根很细小的长柄勺从鼻孔里伸进大脑将脑浆舀出来,最后把一些药物和香料塞进空空的头骨里。 他犹豫不决地切开了他的肚皮左侧,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歪歪曲曲地划了一刀,他的手伸进萨贝达的肚子里,他感受到一种内部的战栗——好似他已把萨贝达彻底占有,手上那些黏糊糊的体液就是他们已经发生关系的证据,管它是白的还是红的。伊索把他的胃、肠、肝、肺一一取出(它们是如此调皮,有些甚至滑到了地板上),随后又取出萨贝达的心。它先前还是热的,但现在有些凉了,伊索小心翼翼地捧着它,把它放到软垫上。他用棕榈酒和草药将它们洗净,分别浸泡在泡碱中,后会用热树脂处理,布条缠裹,放到几个独立的罐子里。伊索给萨贝达的心脏选了个最漂亮的罐子,他把萨贝达的心装起来了,希望萨贝达的心也把他装起来。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放在玻璃罐里的内脏是那么晶莹,闪着可爱的金粉色,它们几个小时前还在萨贝达的肚子里“咕咕”地蠕动着。他塞进用布包的泡碱和其它临时的填充物,然后把萨贝达置于干燥的泡碱粉内。还需要再等上一个月多几天,就可以……就可以!他的眼睛早就被他剜了出来,伊索将两颗瓷制的眼球放进空空如也的眼洞里,“没关系的,以后我会给你换上更漂亮的。”他抚摸萨贝达的脸颊,像是在安慰着一般。 现在,我会让你更漂亮的。他想。伊索左手拿着笔,右手拿着长针。每一针一刺,都仿佛注入了自己的灵魂。 那根长针在萨贝达早已发僵的脊背上点了色,一点、一线、一面,像伊索在他冷僵的脊背上揉碎了花,花尸纷然而落,在萨贝达的脊背上化作一只通红的巨蝶,它仿佛吸收了他的生命力似的,狂妄、傲慢地盛放着。 接下来还差什么?他想,他用剩下的血画了个阵,是他在某不知名的书籍上看到的,那本封皮黑漆漆的书上说,红色的蝴蝶纹身,一碗羊血,正确的阵法。只有臣服的灵魂才能绽放出永生的花。底下的血由黑变银,银色的细藤破土而出,周围的乌鸦开始狂叫,如定格般身体一僵,头部直直插进土里,显得颇为滑稽。人生是戏剧啊。伊索想,有欢乐的,也有讽刺的。 伊索唤醒了十分古老的生物,他能感觉到那只银色的巨大眼睛在几千米的土壤下凝视着他。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并希冀且恐惧地祈祷着。“让他苏醒,我奉予我无限的忠诚。请求您。让他苏醒。”他说着书上写的咒语。 『好。』他听到祂笑着说。 层层银色藤蔓把萨贝达的尸体缠紧了,伊索听到了咀嚼的沙沙声,一条银色藤蔓从眼眶内裹住了萨贝达的眼球,将其一口吞入,盛开出一只银白蝴蝶。他的腹腔里传来罐子碎裂挤压的声音,啪、呲、咕。萨贝达的腹部紧贴着地面,伊索感觉他好像个娃娃,内里的棉花被全部取出,随后又填充新的进去。萨贝达啊,你是祭坛上陨落又苏醒的神。 他睁眼了。那只银白的眼睛望着他,萨贝达眼眶内的藤蔓温柔地舔舐着伊索的眼窝。他咳嗽了几声,吐出原本装着他内脏的碎裂的罐子碎片。 “伊索。我饿了。”萨贝达的眼睛望着他。 “伊索。我好饿。”萨贝达抓着铁栏,他的嘴角还滴着男子的血。 “……附近已经没人了。”他说。他早已违背杰伊先生的教诲,那些人不会再重生。重生的灵魂需要完整平和的身体,他们在他的爱人口中化为碎片,变成乌鸦的食粮。或许这也是他原本的归宿,他想。 他看着他染血的嘴唇,想着他的腹部会不会同样湿暖,像母亲zigong里的羊水,把他盛得满满的来到这个世界上,如今他要坐着另一艘船,回到他原本的世界去。那就是萨贝达的胃。 他吻了吻他的嘴。“吃了我。” 萨贝达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听懂他的话。随后他笑了,因为他在伊索的眼中读懂了一种默许。萨贝达看起来比平时要欣喜,瞳珠里也多了些生人的活力。 他抱着伊索的脖颈,对他说,“生日快乐,伊索·卡尔。” 咔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