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故纸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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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谷的谷主周无衣是个美人灯,是个放在秋风里吹一吹便会大病数日的病秧子,谢重叶也只在拜师仪式上见过周谷主一面,看着那座上的人裹着裘衣白惨惨地歪着,觉得奇怪,桃花谷这样的门派,为何会选出如此不堪的谷主。 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也不敢说出来的,只是朝着自己的师父行完了礼,站到一旁去,眼看着谷主双眉一蹙,便捂着心口咳嗽起来。 紧挨着的那位师伯便连忙起身去搭脉,查看,就连他师父都关切地凑了过去,说着,师兄快些回去休息吧。 他很久之后,才知道谷主原本不是这样的。 只是谷中众人对当年的事都讳莫如深,鲜少有人谈起,还是师父新年醉酒后,跟他们唠叨了一次。 周无衣当年是师兄弟三人中,最受重视的,样样学得都比他们快,自然而然地被选为了谷主。然天有不测风云,一次意外,周无衣子亡妻死,大病一场,自那之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 到如今,就成了这副模样。 谢重叶不觉心有戚戚然。 但是,二师兄不也是周谷主的孩子么? 【雅儿是抱来的。】 师父这样说着,又忍不住夸起了周师兄,是如何如何的聪慧,是如何如何的勤勉。 但他却觉得明明陆阑师兄也很勤勉的,师父却总夸别人。 这样不好的吧? 他偷偷瞧了一眼陆阑,却见对方只是低着头,看不出情绪。 不过周师兄的优秀无可辩驳,这代的弟子中,独这一个出类拔萃,已经是众人认定的下一任谷主,就连一枝春也早早地交到了周师兄的手里。 这样想来,师父会更喜欢周师兄似乎也挺正常的。 毕竟谷中谁人不偏心周师兄呢? 就连他也时常会想,若周师兄做了谷主,起码不会病殃殃地理不了事,收不了徒,而且周师兄那般聪慧,说不得还会写出新的功法,往后桃花谷也会越发强盛。 不是很好么。 比起陆阑,他也更喜欢周师兄,说什么话都温温和和的,相貌又好,也不会凶他。 他时常会偷溜去王师伯那边找阿文,每次回来都会被陆阑一顿教训,明明师父都不介意的,也不知道陆阑生得哪门子闲气。 “你要是那么喜欢师伯,就不如换个师父吧。” 谢重叶不由得满腹牢sao,他倒是想拜,可惜王无鸣收了周师兄和阿文后就放过话不收别人了,而且,师父也说过他们虽是不同的师父,但都是桃花谷弟子,应该多往来多联系,师兄弟们同气连枝,往后才好光大门派。 反而是陆阑,整日独来独往,总板着脸,像是谁欠了他好几百两银子似的,自己的胞弟都扔着不理,还是周师兄看顾大的。 “师兄这样怨气冲天的,怎么不自己换个门派。阿文才倒霉呢,无依无靠的,又不能换个大哥。”谢重叶才不想受他的气,“不过也不差,阿文有周师兄照顾,总比你好多了。” 但不知是被哪一句戳中了心事,陆阑的脸色登时铁青了起来。 说不怵,是假的。 陆阑虽说严肃古板,也时常训斥他,但还未曾露出过这般凶神恶煞的面目,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正巧是师父回来了,陆阑便没再说什么,也收起了骇人的脸色。 师父此行,给他们带回来了小师妹。 阿珞比阿文还要小一些,刚到时,整日里哭哭啼啼,看着好不可怜,但熟稔了以后,便活泛起来,跟在他屁股后面东逛西逛的。 莫名的,有了做师兄的乐趣。 桃花谷的日子总是平淡的。 但如今想来,那却是他此生最安定,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是往后,再也寻不到的日子。 王师伯后来还是破例收了一个弟子,但却是挂在师父名下的,算是他的小师弟,与他们学的阴阳册和剑法不同,小师弟只学了医术,想来是因着他们都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医谷也不好后继无人,才费尽心思地寻来了小师弟。 时光匆匆,就连小师弟都长成了少年。 周师兄近年来接管了谷中的杂事,他们也跟着认识了不少其他门派的弟子,还能在外行走,济弱救贫,日子很是快活。 阿文也成了周师兄的左膀右臂,性情温柔,形容出挑,很是美好。 阿珞如今亭亭玉立,却稚气未脱,总也缠着阿文,娇滴滴地喊着‘阿文哥哥’,旁人纠正过许多次,该叫阿文师兄,但阿珞仍旧我行我素,日子久了,众人也就习惯了。 不知为何,他却习惯不来,但凡被他听到,总忍不住说两句,阿珞便只是扮着鬼脸,并不理会。 至于陆阑师兄,还是老样子,脾气古怪,同谁都不亲近,之前还不知为了什么,跟阿文也闹翻了。 他不明白,也不理解。 阿文那样好,陆阑怎么就不喜欢呢? 陆阑那怪人,好像什么都不喜欢,只怕以后连媳妇都难娶。 相比之下,同样有些呆板的咏安小师弟,就很招人喜欢了。说是呆板,其实咏安更多的是沉稳守礼,有时也很固执,大约是天性使然,但又不像陆阑那样让人难以亲近。 反而因为这样的拘谨,显得有些可爱。 时常会被阿珞那妮子捉弄到手足无措。 “你是又欠收拾了!”一看到他赶来,阿珞便一溜烟的跑了,这妮子轻功了得,他一时也追不上便只是喊了一句。 “没事吧?” 咏安却只是淡定地将钻进衣服的小菜蛇掏了出来,放到地上任由其爬走了,然后又端端正正地向他行了一礼,转而安慰着,“师兄不必在意,没有毒的。” 谢重叶当然知道,哪怕如今咏安已是百毒不侵,但阿珞再疯也不会抓毒蛇过来,即便只是三寸长的小蛇,可万一被咬上一口也是麻烦。 “总不能这样放任不管的。” 不过阿珞向来不怕他。 他便直接找到周师兄告了一状。 后脚,阿珞便挨了罚,几十鞭子打下去瞧着没什么大碍,但紧接着被阿文训斥了一通后,却嚎啕大哭起来。 哭哭啼啼了好几日,明媚的眼都哭成了桃子,“师兄,阿文哥哥是不是讨厌我了?” 他一时怔然,明白了阿珞在哭什么。 恍惚间,竟感同身受了阿珞的悲伤和恐惧。 他同样在意着阿文。 故而一直以来,明知对阿珞来说阿文的话更管用,却不敢去寻,更不敢多言。 惟恐xiele心事。 心事之所以称之为心事,便是因其不能说与外人知。 更不能说与阿文知。 但很快,混乱开始了。 起初,阿文只是与陆阑回家拜寿,却久久未归,正当周师兄打算派人去问问出了什么事,陆阑却伤痕累累地逃了回来,说陆家大乱,生母亡故,他二人虽拼死出逃,但阿文却还是被陆家抓了回去,生死未卜,陆阑势单力薄便先回了桃花谷求援。 周师兄当即带了人手前往杭城,陆阑忧心阿文,简单疗伤后也随行而去了。 他与阿珞想跟着,但因功力尚浅,未免拖人后腿,只能在谷中等候消息。 他们等来了桃花谷的内乱。 王无鸣勾结了陆家家主,屠戮了桃花谷。 他已记不得当日发生了什么,只有无尽的痛苦哀嚎和遍地的鲜血充斥在脑海中。 谷主带着几个残存的弟子,退至禁地。 师父伤的很重,阿珞只会哭,哭的他心烦意乱,哭的他疲惫不堪。 他浑身虚脱,几乎拿不起自己的佩剑。 只有咏安一言不发地检查着师父的伤势。 他说不出自己的感受,只觉得茫然。 他不明白,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发生,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平日里和蔼的师伯会突然拿起屠刀杀向了无辜的弟子。 甚至是有着几十年情分的同门师弟。 “别哭了。”他抓着阿珞的胳膊,却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想阿文哥哥了……”阿珞惊慌难安,哭的停不下来。 阿文。 对了,他们还有阿文,还有在外的周师兄,还有陆阑,还有精英弟子。 还有他。 他还可以出去求救,或者出去探听消息。 可他有点怕,王无鸣那样可怕的面目,仿佛是一场噩梦。 一场真实的噩梦。 但如今,谷主和师父都昏迷不醒,阿珞和咏安又那样小,只有他了。 “师兄你别去了。”阿珞还红着眼眶,声音都在发抖。 “别怕,我只是去偷些药回来,而且周师兄和阿文得知了,一定会回来救我们的。” 他是师兄。 这一路虽险象环生,但还是安全地拿到了咏安嘱咐的药,他没太大的能力,只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先医治好师父也是好的。 直到他在禁地前,看到了熟悉的人,熟悉的脸。 王无鸣。 他不由得打着哆嗦。 往日里,王无鸣也曾教导过他,不论是武功还是为人处事,所以他也一直都真心真意的尊敬着对方。 但王无鸣没对他出手,只是冷冷的望了他一眼,将手里的长剑扔给了他,便拂袖离去了。 他愣了片刻,才捡起长剑跑回了禁地。 师父吃了救命的药,情况稳定了很多,而谷主也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不错眼珠的看着他。 更准确地说,是看着他怀里的剑。 他此时才回过神来,定睛看了一眼,便惊慌失措地将长剑扔了出去。 正巧掉在了谷主的脚边。 谷主俯身捡起了长剑,抚摸着上面斑驳的血痕,面无表情地开口询问,“谁拿来的?” 他此时心脏狂跳,一股巨大的悲伤汹涌而来,喃喃自语,“是,王师伯。” 谷主沉默着。 整个房间都沉默着。 一枝春,在这儿。 那周师兄呢?其他人呢? 阿文呢? 大家都死了么? 莫大的绝望浮上了心头。 就连一向稳重自持的咏安,都泪如雨下,痛哭流涕。 可谷主却在这一片凄风苦雨中,淡定的有些诡异,只是看着那柄一枝春,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师父终于醒了,他们三个谁也不敢说话,一夜未眠的谷主却让他们离开了屋子,不知与师父说了些什么。 过了许久,才又叫他们进去。 谷主和师父都坐直了身子,满面肃穆,开口便让他跪下。 他不明所以,只听话的跪好。 谷主便讲起了桃花谷的百年历史,细数了历任谷主,说自己有愧先师的托付,才导致了桃花谷今日大劫。 “我已油尽灯枯,我二人即便联手,即便全盛,也无法手刃王无鸣。” 但阴阳册中留有秘法,可保受法者半日的强盛。 而这半日的强盛,足够传功。 沉甸甸的一枝春落在了他手里,谷主伸手按着他的头顶,“自即日起,你便是下一任谷主,功成之日,要杀尽叛贼,重夺此谷,震我门声。” 他很想说,他做不来这些的,可谷主眼底一片灰败,他就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纳头便拜。 天似浓墨般,漆黑无光,就连新月都隐去了身形,在满布的乌云之后,不肯现身。 传功完毕,宋无寒再次陷入了昏迷,而周无衣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却强撑着挥手将几人赶走了。 屋子里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似燃不燃,微弱的光亮挣扎着,却照不亮周围的每一寸。 他这一生,都是什么呢…… 兀地,心口传来了一阵绞痛,他下意识攥紧了心口处的衣服,张着嘴,喉咙里却不知被什么死死地堵住了,一时只有出气没了进气,头上的冷汗瞬间聚集起来,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他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就死了,但却有一只手覆在了他的后背上,内力在体内流窜着,他猛地咳了出来,是一滩掺杂起来的血rou,落在了衣袍上,染红了一大片。 接连不断的咳嗽,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眼前都不住地发黑。 身体也软弱无力,被人伸手搀扶着才堪堪坐稳。 他被这只手搀扶了十八年了。 他看着坐在了面前的人,满心疲惫,他真的太累了。 王无鸣。 “你就这么恨我么?”周无衣很想要一个答案,他甚至都撑不了一炷香的时间。 可惜王无鸣却什么都不愿意回答他。 他看着王无鸣眼底的冷漠,仿佛回到了清儿死去的那一日,不论他如何苦苦地哀求,对方都无动于衷,他已经看不懂这个人了,也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呢?“当年清儿,是我自作自受,我不怪你。” 清儿的死,他也只是恨自己罢了。 可是,他以为,那之后,他们之间便两清了。 周无衣很是吃力地抓住了面前人的衣襟,满眼痛苦,“但雅儿呢?他可是你!是你抱回来的!你怎么能对他下手呢!”他悲哀着,愤恨着,却也改变不了什么了,“你也教导了他,养育过他,他叫了你十五年的师父!十五年啊!”周无衣想着自己的孩子,想着那柄血迹斑斑的长剑,顿时心如死灰,双眼发红,泪水夺眶而出,嘶哑的嗓音发出了绝望的哀嚎,“他是我唯一的指望了。” 他只有这一个指望。 以后再也没有了。 “你怎么能害死他……” 但凡见过周可雅的,没有一个人不称赞的,这世上再没有这样好的孩子了。 可人死便是死了。 无可挽回。 周无衣脸颊上滚着热泪,和着满口的血腥,不住地淌着,他只能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布料,祈求着对方最后的一点善心。 他真的没有时间了。 可明明,他们曾经都不是这般模样的。 “事已至此了,你收手吧,桃花谷百年基业,不能就这样葬送在你我的手里,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都到此为止吧。” 周无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浑身各处的伤痛扰乱了思绪。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今日的模样呢? 他张着嘴,喉头滚动着,却只有无尽的血腥涌了上来,几乎要把他的神智都抽离了。 剧烈的咳嗽牵动了心肺,疼痛在他的身体里蔓延着,咆哮着,仿佛要将他整个搅碎,他努力地睁着眼,想再看看这个人,却模糊着,像是在迷雾中,寻不到了方向。 一如当初,他身处浓雾茫然无措,只哭着从嗓子里挤出了那两个字。 “师兄……” 怀里的人,停下了挣扎,就连抓着衣襟的手,也无力的垂下了。 王无鸣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只在沉默中,轻轻抱住了那具留有余温的身体。 他所能拥有的,只有这样转瞬即逝的温度。 周可雅赶回桃花谷之后,看到的,便是这样残破不堪的场景。 众人清理了陆家的人马,在禁地中找到了重伤垂危的宋无寒,以及谢重叶三人。 “我阿爹呢?” “不知道。”谢重叶摇头,他们当时忙着照看师父,等想起来找谷主的时候,已然没了踪影。 周可雅并未费什么力气,便在医谷的草庐里找到了人。 草庐后有一眼热泉,阿爹身体不好,时常会过来暖身子。 王无鸣听到动静,也只是抬眼瞥了一下,并不在意。 而周无衣的尸体则是侧着浸泡在水里,面上是瘆人的死败。 周可雅张了张嘴,惯常的称呼却怎么也喊不出口,犹豫了许久,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为什么?” 日常桃花谷的事务,弟子们的来去,王无鸣都有参与,都会过问,宋师叔门下的弟子,都曾教导,都曾袒护,甚至是阿爹。 阿爹他,曾被王无鸣十几年如一日的照料着,这一切,难道都只是砝码么? 究竟是为什么? “我以为,这便是我想要的。”王无鸣将那具被热泉熏泡的绵软温暖的身体抱在了怀里。“我日思夜想的,都是他绝望的脸,想让他一尝我被他抛弃的苦楚。” 仅此而已。 如他所愿,他亲眼得见,并眼睁睁的看到了周无衣仓皇无助、绝望崩溃的模样,看着怀里的人,遗憾而痛苦的死去。 却未曾快意。 他本该放声大笑的,可怀里的身体渐渐冷去,没了往常的温度,他的心里也没有喜悦。 他想起了周可清的死,他恨透了周无衣舍弃了他后还能娶妻生子幸福美满,便打定了主意不救那个孩子,可是清儿死了以后,他并没有因此觉得高兴。他想着,那必然是周无衣失去的还不够多,受的苦也不够重。 他精心谋划了这许多年,如今终于大功告成了。 可为什么他还是不高兴呢? 那到底怎么样才能高兴呢? 他不知道。 他只是隐约明白了一件事,周无衣死了,他永远也不会高兴了。 挺可笑的。 他百般算计逼死了周无衣,同样也逼死了自己。 王无鸣低头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莫名有些难过,喃喃着,“他十八年都没叫过我师兄了。”那个孩子死后,周无衣便再也没有喊过他师兄了。 总是‘王长老、王长老’那样客气而疏离的喊着,听得他满腹怨气,恨意更深。 恨啊…… 王无鸣突然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徒弟,意味不明地问着,“你恨我么?” 周可雅不知道,十五年了,王无鸣对他若是虚情假意还好说,偏偏曾经的字字句句,都是真心为了他好的。 王无鸣是真心对每个人都好的。 他实在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可怕的境地的。 “我不知道。” 【但雅儿呢?他可是你抱回来的!】 王无鸣沉默,是啊,这个孩子是他抱回来的,也是他倾注心血一点点教养大的。 他打从一开始就算计着,要将这个孩子杀死在周无衣的面前。 到头来,又下不了手。 “我该走了。” 桃花谷重建只花了小半年的时间,谢重叶本想把一枝春和谷主的位子还给周师兄,却遭了拒绝。 “你们要走?去哪儿啊?” “还不知道,打算先把阿文母亲的骨灰送到虞岭去安葬。”他与阿文的师父是造成这一切变故的元凶首恶,他们二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了。 而陆阑则是因为陆家一事,也无颜再待。 咏安听了周可雅这话,便也想离开,反被按回去了,“医谷损伤惨重,你往后便要担负起医谷的重任,跟着我们做什么。” 咏安低着头固执地不肯回话,周可雅拍了拍小师弟的脑袋,“别丧着个脸,往后又不是不联系了,指不定我们也会找个山头安定下来,到时还要让你们帮忙的。” 咏安这才点了点头,抿嘴笑了。 而桃花谷出了这样的丑事,实不好四处张扬,便只是避重就轻地传了些能说的,而陆家知道王无鸣勾结一事的,也都被他们灭口了。 “阿文伤势还没好,要不然养好伤再上路吧。”谢重叶好不容易才又见到了陆以文,自是不想他这么快就走。 阿文却婉拒了。 “小师叔的药我们也会去寻的。” 宋无寒此番伤了根基,只怕也拖延不了几年了。 再之后,谢重叶收到消息时,便是陆阑打算在虞岭建立宗门的事了。 那几年也算平安,师父的伤虽只能拖着,但精神还不错,知道陆阑他们在外建宗也很是关心。 期间,周师兄还意外遇到了咏安的jiejie,郎才女貌两情相悦,咏安会来学医也有为jiejie治病的原因,可惜温姑娘自娘胎里就体弱,与周师兄成婚当日便撒手人寰了。 而阿文。 阿文谁也不喜欢。 阿珞遭了拒绝,他也未能幸免。 后来不知怎得,阿珞说她要嫁给陆阑了。 一桩大喜事。 他私心想把一枝春送给阿文,便在两方定亲时,就兴冲冲的送过去,阿文见了那把剑,竟意外的收下了。 他还想着,阿文是否终于看到了他的努力和真心。 大婚时,却没见到阿文。 周师兄只说阿文留书出走了,把一枝春留给了周师兄。 “你将剑拿回去吧。” 他描述不来自己的心情,却也没同意,阿文既选择把剑留给了周师兄,他也不好违背阿文的心意,况且,一枝春本就是周师兄的。 他无精打采地回了桃花谷,师父也在那一年的深秋过身了。 桃花谷里,只剩了咏安与他两个人。 次年阿珞生下了一个女儿,乳名嘉儿,同年咏安也娶了妻,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其实不止一次的想过寻阿文,可阿文走的干净,半点踪迹也没留,他根本无从找起。 直到,陆阑他们因嘉儿身体孱弱,来到桃花谷求医。 桃花谷这才热闹了一些。 他实在是好奇,便私底下问了陆阑,阿文为何留书出走。 陆阑并不清楚,“你找他了?” 谢重叶有些泄气,“找也找不到的。” “总有很多人喜欢他的。”陆阑莫名其妙地接了一句。 他没明白。 陆阑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还没等他问,陆阑便欺身过来吻了他。 他呆愣了两秒,才回过神来与陆阑打在了一处,却没成想陆阑不愧是桃花谷曾经最勤勉的弟子,如今他已不是这人的对手了。 “放手,你疯了!你与阿珞已经成婚了!你怎么能背叛她!” “她永远都是掌门夫人,我又不会娶你,何谈背叛呢?”甚至连私生子都不会有。 不对,“那我又不喜欢你!” 陆阑却不在意,暧昧的隔着衣服抚摸着他的后背,“只要身体喜欢不就够了?你不是很寂寞么?” 谢重叶顿时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只犹豫着,他以后要怎么面对阿文? 阿文,但是阿文还会回来么? 只怕回来了,阿文此生也不会接受他的。 “你不是很喜欢陆以文么?我与他一母同胞,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你大可以将我当做是他……”陆阑凑在他耳边不断蛊惑着,湿热的唇也紧跟着落了下来。 他只是不住地哭。 现在想起来,也无比的痛苦。 从那之后,万劫不复。 “师父临终前,嘱咐我要好好照顾师妹师弟。” 可如今,师妹坟埋枯骨,师弟疯癫不治。 他在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师父。 但这些话憋在他心中十多年,如今说出来,反而觉得轻松了。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面前的姑娘还是那般冷淡的神情,望着他,片刻后摇了摇头。 “我没有了,但不知别人有没有。” 别人?谢重叶正疑惑,便见敞开的大门外,从阴影中走出了一个身影,面目隐在黑色的兜帽中,看不太清,手中拿着一柄剑。 一柄他无比熟悉的剑。 一枝春。 他下意识就以为这人是周师兄,但,这不可能。 来人信步踏进了小屋,抬手拂去了兜帽,露出了他日思夜想的那张脸。 “阿文……” 陆以文拔出了一枝春,神色莫名,“你可知我当初为何要走?” “为何?”谢重叶急急发问。 “因他陆阑,觊觎我多年,并妄图得到我。” 谢重叶愕然。 【总有很多人喜欢他的。】 所以,想尽一切办法,并不遗余力地清除了他身边的爱慕者。 他只觉得陆阑恶心。 但陆阑是他的大哥,他们之间有着难以切割的血缘关系。 他想着,若他离开了,是否会少很多事端。 可他,总也舍不得。 总也拖拖拉拉,能多留一日便留一日。 直至,阿珞要与陆阑成亲了。 【我不会让人留在你身边的。】 他想起了陆阑多年前的那句话,只觉得毛骨悚然。 那是他第一次明确知道了陆阑的心思,差点没忍住自己的杀意。 【你想做大哥便做,不想做,我本不必有一个大哥。】 他想着,这样的事,总该让阿珞知道的。 但阿珞说,她有孕了。 那一瞬间,他直后悔当初没一剑杀了陆阑。 “阿珞,你要想明白。” “阿文哥哥,若我是自愿的呢?” 他说不出话来。 他只觉得很累。 所有人都疯了,他感觉自己也快要疯了。 再有两日,便是陆阑的大婚,他却已待不下去了。 可他不想走的。 “傻站着做什么呢?”周可雅已经喝了几杯了,却见陆以文呆头鹅一般的不挪窝,便拿杯底敲了敲石桌。 “师兄。”陆以文也只好敛了心神,来到了桌前,自在的给自己倒了一杯,略一昂首咽下了酒,冰凉的酒水顺着喉头的滚动,脑子都跟着清醒了。“入秋了,师兄少喝些凉酒吧。” 周可雅抬眼看他,转而移开了目光,也没反对,“说的是,这就是天热才拿出来的。” 陆以文看着酒杯中残余的酒水,不由得沉思。他要不要,争取一次,毕竟要留下来,也该有个理由的。 可说了,又被拒了,岂非彻底撕破了脸,往后更不好见面的。 不过,他本就要走,往后见不见的,好像也不重要了。 他从不觉得自己能有机会,但不试试,就这样走了,也不会死心的。 可偷偷幻想时,也会回忆着师兄对他的照顾和爱护,也说不定是有的。 其实温姑娘过世才两年多,这并不是什么好的时机,可他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赌一赌吧。 陆以文过于认真的思考着,却没注意到周可雅一直在看他,等他真正下定了决心,鼓起所有的勇气抬头,看到的却是能泼他一盆冷水的,淡漠的眼神。 他有些不敢说,但眼下已是不得不说了。 陆以文定了定心神,“师兄,我对你……”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周可雅便打断了他,“阿文。”那一声,听来满是无奈,满是为难,满是他不想要的情绪。 陆以文怔怔地望着周可雅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还是一贯的温柔,有怜惜也有宠溺,唯独没有爱慕。 他不知道师兄是否从他眼中看到了什么,但他已经听到了师兄的未尽之言。 陆以文慢慢收回了眼神,欲盖弥彰的藏起了那无处可去的爱慕,只是笑着,“时辰不早了,师兄早些休息吧。” 周可雅也附和着点头,“你也早些休息。” 陆以文愣了下,轻声回应,“阿文先走了。” 夜很深了,陆以文坐在桌前,看着灯芯被油淹没,整个房间都陷入了黑暗。 仿佛灯芯都在催他离开。 他很想带走师兄的什么东西,可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剑,一把师兄曾经的佩剑。 陆以文长叹了一口气,还是背起包袱,推门离开了。 秋夜的风越发的冷了,虞岭的山林里落着厚厚的积叶,陆以文从大门口悄无声息地跃了出来,守门的弟子也没能发现,此时走在凉风里,才发觉自己穿得有些单薄。 不过不碍事。 他还没想好自己要到什么去处,想着可以先四处看看,停停走走的,到了想留的地方再留。 山林中突兀地响起了一阵笛声,曲调婉转悠长,又带着淡淡的忧伤,让人心生惆怅。 陆以文停下了脚步,这曲子他很熟悉。 他循着声音,看到了身后高高的树上,坐着一个宛若谪仙般的人影,素色的衣袍在秋风中猎猎作响,给小曲平添了一抹凉意。 他听过很多次,师兄说这曲子叫做【挽留】。 可惜师兄想挽留的人,都没能留下。 他也不会例外。 明月皎皎,他望着树上的师兄,也望了升至半空的满月。 今日竟是满月了。 师兄即便真的想让他留下,也只是想让师弟留下,而不是他。 这许多年间,除开被陆家抓走后的那一个多月,他与师兄未曾真正分离过。 之后的日子里,一定会有很多的不习惯。 他想回应,但在这愁绪弥漫的笛声中,涌上嘴边的只有苦涩。 他不想同任何人道别,尤其是与师兄。 他无意强迫师兄为他做什么改变,但也难以面对这份无望的感情。 曲终,该是人散了。 周可雅略一停顿,跃身而下,落在了不远处。 他看着师兄将那只笛子揣进了怀里,那只笛子,是师父送给师兄的。 已经有许多年了,师兄一直贴身放着。 他若开口,想来师兄也是愿意割爱的。 除了感情,师兄什么都会满足他的。 向来如此。 可他如今,却开不了口了。 开口要来的,总显得那样廉价。 陆以文突然动了,不过瞬息便来到了周可雅的面前,剑鞘的攻势被一秒打断,陆以文左手推着剑柄,右手顺势拔出了一枝春,转身间,薄如蝉翼的剑尖扫过了周可雅的咽喉,周可雅略一仰身,避开了锋芒,随即向后侧翻而去。 没明白陆以文莫名对他出手是为哪般,“阿文。” 陆以文却没理会,掷出了剑鞘,擦着周可雅的肩头直直插进了身后的树干中,可见是使了全力的。 周可雅难得沉了心,他们平日时常切磋,但不至于如此。 陆以文逼身向前,一枝春的剑锋非比寻常,周可雅用剑多年,自然清楚,故而更不敢被其近身,左闪右避了许久,才寻了机会,一掌拍在了陆以文的手腕上,一枝春随之脱手,落向地面,周可雅本打算俯身去捡,陆以文却伸脚将剑踢开,带起了地上沾寒带露的树叶,周可雅一时没能躲开,被扬了一脸。 便是耽搁了这片刻,陆以文就已拿回了一枝春,再次攻了过来,周可雅抹了一把脸,一枝春迎面而来,月光下的剑锋显得越发凌厉,刺破了寂静的深夜,搅动了林中来去的寒风,发出尖锐的嗡鸣声。 周可雅被剑锋逼得连退了好几步,寻了时机去抓陆以文的手,两招便夺下了一枝春,扔去了远处。再怎样,他也不可能对阿文下死手,他想着阿文大约是心里有怨气才会如此,发泄出来也就好了。 他便是实打实的被阿文打一顿也无所谓,但这把剑太危险了,稍有不慎,不是伤了自己,就是伤了对方。 陆以文却没在意被周可雅夺了武器,空闲的那只手直直的抓向了周可雅的衣襟,但周可雅闪的太快,他只来得及撕下了领子边缘的小块布条。 周可雅看了眼被扯烂的衣服,多少有点无语,他便是会缝补针线,也不想再穿打着补丁的衣服了。 这可是他的新衣服。 “你是打量我不会揍你了。”周可雅有些不悦地瞪着眼睛。 “但请赐教。”陆以文弯了弯嘴角,将指间的布条随手扔到一边。 没了一枝春,周可雅动起手来自然方便很多。 都皮糙rou厚的,也不必担心会受不住。 他二人武功不相上下,又常年相伴,彼此的招数都熟稔于心大同小异,但即便如此,陆以文自幼就是个乖顺听话的,周可雅很少动手打人,难免就没个轻重了。 切磋武功讲究的是招式明晰,点到即止,为的是找出不足,优化招数。 与打架可谓是天差地别的。 两人打了小半个时辰,也没出胜负,反而精神越足,其实武功练到了这个地步,能找个人没有顾虑的比划比划,也很难得了。 别说周可雅会上头,就连陆以文也打得兴起,差点忘了自己是要干什么,最后还是趁其不备,掏进了周可雅的怀里,拽出了那支短笛。 陆以文突然撤出好远,周可雅一时还懵着,看到了那支短笛,才下意识摸了一把胸前。 “阿文。”周可雅皱眉,但陆以文握着短笛忽地笑了起来,他便不忍心再开口,将话咽了回去。 陆以文捡起一枝春抛了过去,周可雅只得接住,轻叹一声,“路上小心。” 陆以文垂了垂眸,抬眼时一如往常,温和谦逊,是他那个最熟悉的小师弟。 “师兄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