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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惜春容

    

一 · 惜春容



    大和年间,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西帝统治之下国家日渐繁荣。

    淮阳城依傍淮阳河,物产富饶,且与各地商业往来频繁。百姓生活富足安逸,饱暖思yin欲,淮阳城最为出名的,当是夜晚淮阳河畔灯火延绵数里的秦楼楚馆。楼外身姿妖娆的姑娘燕瘦环肥,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雪露香肩巧笑嫣然,温温软软的招呼着来往恩客。真可谓香艳靡靡,教人迷醉。

    而淮阳河最有名的青楼当属玉楼春,每逢夜色降临,玉楼春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绵绵不绝。不单单是因为楼内有这淮阳河上最娇媚的姑娘,更是因为其背后的势力乃是整个帝国最有权势的家族—皇室。民间传言楼内有一位被贬谪的前朝公主,西帝将其充为官妓借此羞辱前朝王室。人们常常慕名而来,只为一睹公主的天姿国色。而传言是否属实便不得而知了,至少,玉楼春里的人均对此矢口否认。

    而与玉楼春毗邻而立的,是一家名为水云间的清倌馆。这家楚馆极有意思,楼内女子只卖艺,不卖身,不论客人出价多高,权势多重。而一旦楼内清倌年满二十五岁,皆可自行赎身恢复自由。世人对此褒贬不一,也因此有人上门闹事夺人,水云间的老板娘锦娘却也不是吃素的,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将事情一一平息,继续安稳经营生意。因此,水云间以其独特之处,在淮阳河畔渐渐占有了一席之地。久而久之,世人也逐渐接受水云间的与众不同,于是,在水云间听听清倌弹唱清雅小曲和玉楼春云雨一番成了诸位公子贵胄的日常消遣解闷的主要事项,雅俗共赏,也算是平添几分乐趣。

    这日下午,正是水云间闭馆歇业的时候,不知是谁的吆喝声响彻大堂,“大家都来看看呀,新进的江南料云锦和衢州胭脂,都快来挑挑!”锦娘这次接了位位高权重的客人,打赏了不少,故而这次添置了好些料子水粉犒劳众姑娘。“哟~瞧瞧,这顺滑的触感,果真是寻常料子不能比的。”妖娆慵懒的声音响在闹腾的大厅里,依然清晰独特。“这梅鹊争春的料子,也只有梅jiejie当得起。”女子声音一出,立刻有人奉承道。“是呀,除了梅jiejie,谁还能受得起?”梅影唯听了颇为受用,姿态唯美的伸出纤手扶了扶发鬓间的血红玛瑙钗,展现出一丝娇媚的笑意。

    院子里有些冷清,桃花开得正盛,一朵朵粉嫩娇柔,随着微风轻轻飘落一地。“小姐,锦娘赏下了一批料子水粉,姑娘们如今都聚在大厅里分享,用完药咱们也一道去瞧瞧?”丫鬟若愚推门而入,一边将食盘搁在内室八仙桌上,一边对坐在妆奁前的清瘦女子说道,女子转过身,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神情温婉的看着若愚,轻咳了一声,“算了,我这病还未痊愈,不宜出去走动。也怕过了病气给她们。”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就如本人一般恬淡,也不见得有多美,就是教人看着舒心。

    “连着喝了半月孟公子和奚公子送来的名贵药材,您的病也好了七八分,大夫说多加调养在过几日便能痊愈了,只是去大厅走走,不碍事。何况您也该添置几件新衣了,就权当作散散病气。”若愚劝道。

    女子一口气喝尽碗里汤药,微皱着眉头接过若愚递来的梅子,含进嘴的一刹那,神色渐渐舒展开,“也好。”

    院子里远远便能听到女子娇柔婉转的声音,兰执皱了皱眉,心道:定是梅影唯来了。“哟,我看是谁来了呢,这不是兰meimei吗?许久不曾见了。”梅影唯见到眼前一身藕粉色长裙的女子,拿胭脂的手顿了顿,挑着眉看着二人走近。“meimei带病的身子可不能多走动,若是传染给我们就不好了,大家可要留着身子唱曲谋生的。”若愚听了有些不忿,紧了紧扶着兰执的手。

    梅影唯平日里虽然行事张扬,却也不会随意挑起事端,可偏偏就和兰执不对付。这要追溯到一年前在淮阳知府府邸的表演,兰执无意间抢了梅影唯的风头,自此结下了梁子,但凡与兰执有关的活,梅影唯都要去抢,彼此见面也是一番冷嘲热讽极尽刻薄。兰执有些无可奈何,未免将事情闹大一般能避则避,不与梅影唯起正面冲突。

    “这些日子meimei可要小心调理,再病上几日怕是要养不起自己了。”梅影唯低头一番挑挑捻捻,不再看兰执。曲意奉承者,也跟着附和,“兰jiejie要小心了,说来jiejie也将近半个月没有接客了。”

    兰执依然笑得温婉,丝毫不见恼,“容梅jiejie和诸位meimei费心了。”梅影唯见拳头打在棉花上,也不再多言,大厅陷入短暂的沉默。

    “噢,说起来前些日子得了一些上好的铁观音,据说是用来上贡皇家的,我一个人喝也没意思,诸位meimei若是喜欢,便来拿去一些尝尝。”梅影唯的声音再次响起,故意转移话题给兰执难堪。

    “哼!”话音刚落,一声冷叱平地而起,敲击在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众人寻向声源,只见两名容貌秀美的女子联袂走来。其中一位青衣女子面色冷然,精致的面庞透着几分清傲孤高,略带着一丝嘲讽:“不过一盒茶叶,也能拿出来显摆。”说到此处又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冷哼。梅影唯面色一寒,立刻反击道:“哟,今时不同往日,还当自己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整日被人供着伺候着呢?也不看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再高贵的身份那也是以前,奉劝你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大家一样下贱。闻小姐,哦不,竹meimei。”最后三个字刻意拖长了音,字咬得格外清晰。

    “你!”竹曼笙激动的面红耳赤,抖动着手指着梅影唯半晌说不出话。从小到大头一次面对如此直白的谩骂,她根本无力反击。

    “好了!”一旁白衣女子面色也不见好,冷冷看着梅影唯,“眼看着就要开始收拾了,这会子闹不愉快有什么好处?让锦娘知道了可有我们好受的!”

    原本准备好骂战的梅影唯顿时消了气焰,忿忿拿起挑好的料子,“这次便算了,别再让我看着你摆出一副假清高的小姐模样,哼!”说罢抱着料子拂袖而去。众人见气氛僵持,也纷纷拿好东西默默离开。

    竹曼笙依然站在原地,死死咬着嘴唇。

    白衣女子故作轻松的走向摆满布匹水粉的桌子,“曼笙,别和梅影唯一般见识,快过来看看,许久不曾见到这等质地的蜀锦了。”说话间挑起一卷料子轻轻抚摸,“还是当年的感觉。”

    竹曼笙突然神情激动得高声打断,声音有几分尖锐刺耳,抖动着嗓子叫道:“看什么看?!什么都没有了!还想当年有什么鬼用?!”说着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白衣女子神情不变,动作也未变,依旧不紧不慢的摩搓着花纹华丽的蜀锦。“有些事可以不想,但总要面对。”她喃喃出声,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初meimei且宽心。”兰执缓缓走上前,“竹jiejie只是需要时间。”

    初歌今全然不知大厅里还有旁人,着实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对着兰执笑道:“或许吧,我不也熬过来了?习惯就好。兰jiejie也来挑挑,虽然都是挑剩的料子,可不乏一些好料子成了漏网之鱼,我瞧这匹祥云烟罗紫就很趁jiejie的气质。”

    兰执微微一笑,上前细细研究了半晌初歌今说的蜀锦,点头称赞,“meimei眼光果真独到。”心里有几分欣赏她的从容。

    说起来,初歌今,竹曼笙,梅影唯和兰执也算是水云间的台柱。而身世最好的就属初歌今和竹曼笙,分别为闻陈两大世家的大小姐。当年天下初定,西高祖打下一片天,其子封帝改朝换代,跟着一起打天下的兄弟皆加功进爵,高官厚禄。其中最为得势乃便是这闻陈两家。只是命运无常,盛极必衰,大和三年,闻陈家族已经算是权倾朝野,西帝突然以谋逆罪抄封两家族,全族皆受牵连,十岁以上男丁尽数斩首,十岁以下流放边境永不得回。女眷或贬为贱籍没为官妓,或充作官奴。而初歌今和竹曼笙就是这场权利纷争的牺牲品。大起大落后,最终落得流入风尘,一世坎坷,直教人唏嘘命运多桀,红颜薄命。只是,活着便是生机,日子照常过。

    又过了几日,兰执的病已经痊愈,推门而出时,院子里有姑娘正咿咿呀呀吊着嗓子,时不时又有拨弦颤音断断续续消散开,夹杂着丝竹声,众声合起,固然嘈杂,她却感觉到外界生机勃勃景象。

    真好,狠狠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兰执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挎着篮子从后院走了出去。

    又是一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