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絮 2

    他们很快就上了小学。

    父亲接送了两年后，就让他们自己走路去上学了。

    虽然父亲平常对着他们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但上学路少了他的陪伴，林韵缘还是有些失落，好在她身边有个弟弟。她一直在跟他讲话，还是那样关心他，从他身上加倍讨回那些失落。林韵谦大多数时候都觉得吵，并且没话找话，只能每次敷衍几句。

    慢慢地，林韵缘不吵了，她开始引导林韵谦说出自己的想法，无论什么事。等林韵谦终于理她了，她就一直点头应和，把他的话重新拆分再组合。像块橡皮泥，他说什么，她就把自己捏成什么形状。

    于是林韵谦发现了，她其实并不需要他与她进行多有营养的对话，她只是需要他理她，和她维持说话的行为。他更烦躁压抑了。

    但在这烦躁中，他偶尔也会主动找寻乐趣。

    “今天天气不错。”

    “没错没错，我也觉得，天蓝蓝的真好看！”

    “那些花开了啊，夏天要到了。”

    “嗯嗯，最近特别热，但是花开的很好看，所以也是好事呢。”

    “学校里的老师都烦死了，把他们打一顿怎么样。”

    “嗯嗯，我也觉得，学校…等下，谦谦，别说这种话！坏孩子才会说这种话，谦谦是好孩子，不能学他们…”

    林韵谦主动理她的情况甚少，大多数时候她说十句，他回一句，所以这种情况一发生，林韵缘就会十分激动，嘴比脑子更快。她没发现，他其实是故意的，并且只有这样捉弄她的时候才会主动和她说话。

    到了学校，他们就各去各班了，因为差了一年，二人无法像以前一样，时时刻刻都会见到彼此。

    按理说林韵缘应该会比林韵谦更忙，但林韵缘每隔几天都揪出来时间来看他。

    而从五年级开始，来看他的频率甚至还高了不少，已经多到了让他困扰的地步。林韵谦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

    几乎每隔两三个课间，林韵缘都来找他聊天一一虽然说是聊天，大部分时间都是林韵缘在自说自话，分享班上见闻，聊聊学习内容，以及给他灌很多很多心灵鸡汤，让他好好学习，多交朋友，开心一点。

    林韵谦觉得自己jiejie简直像那种过年来寒暄，没话硬聊的长辈。他根本没有聊下去的欲望，但也不能一直不说话，于是他到了不得不回复的时候才会回几句。

    因为她来的太多，他班上的同学都眼熟她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性别观念逐渐形成，已经能接触到一点“大人的世界”，恋爱是其中当仁不让的潮流话题，于是理所当然地，总是有同学神秘兮兮地问他：“林韵谦，那个是你对象？天天来看你。”

    “那个是我jiejie。”林韵谦差点没忍住一个白眼。

    “你jiejie？你们关系很好吗？我姐怎么不这样，每天对我可凶了。”

    同学狐疑地看着他。

    “…还行。”

    林韵谦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和他姐关系好不好这件事。他jiejie对他过度关怀，过度宠爱，又会妄想他遇到了某些困难，擅自主张要替他解决一切。

    她似乎把他当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婴儿，不被她看护着就会出意外了。

    虽说这一切都不是他要求的，甚至他已经拒绝过很多次，但他或多或少感受到一些道德压力。除了道德压力以外，还有感觉被监督，被凝视，被束缚的不自由。

    他非常诡异地被一个只比自己大了一岁的小女孩赋予了这些象征权力不等的负面情绪。

    而且林韵缘对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摸摸头捏捏脸又拍拍手，全然像对一只猫一条狗。估计在她眼里，自己就是类似于这样的存在。

    他的jiejie真的太神奇了，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他发现了自己全新的厌恶的事情。

    于是在林韵缘又一次来找他的时候，他把林韵缘叫了出去，直接问她为什么老来找自己，这样很烦。

    他以为她会说，因为她想他了，因为她想找人玩，因为她无聊。如果是这些回答的话，都很好打发掉。

    但他听见了一个他从没想到过的答案。

    “因为谦谦在班上…没有很多朋友吧？如果不能融入集体的话，不是很孤独吗，所以我来找你了。”

    “我们班最近也有被孤立的同学，可惜我刚想去找她，她就转班了。这种事情，如果早点解决的话就不会发生了…我也不愿意你遭受这些。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待不下去的一一”

    林韵缘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心路历程。在班级中的孤立事件发生后，她第一个就想到了林韵谦。

    以弟弟这么多年来的性格跟和自己在家里的讲话频率，以及对话的反应来看，他应该不怎么擅长社交。可以说在她看来，她认为他就算被讨厌被孤立，也是毫不意外的。

    虽然这个猜测有些恶毒了，但若真是毫无意外的遭人孤立，能帮他的，肯定就只有自己，她可不希望这种事发生。

    她还在反复斟酌着言语，但林韵谦已经不想再听了。

    发现自己被jiejie反复惦念的厌恶，被她的想象力震撼而引起的好笑之情，以及因为被jiejie怜悯所产生的被道德绑架的不适，种种心情诡谲地交织在一起，侵袭他的全身，让他很想呕吐。

    人怎么能这么自以为是啊？

    他实在无福消受她活在主观臆想中的沉甸甸的情感。

    “我在班上有朋友，最近你一直来这里，他们当然不能在你跟我讲话的时候来找我。”

    林韵谦直接打断了她。

    “jiejie，你太自以为是了吧？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不用管我了，也该听进去一次了吧？请你别活在想象的世界里，把我当成一个自闭儿童了好么？”

    林韵缘沉默了片刻，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哎…谦谦没有被孤立，谦谦有可以交谈的朋友？那真好。那是好事…”

    她很高兴，但是更惊讶，惊讶到让她不知道做何反应。但她知道他不高兴，还是面部肌rou条件反射地先替她做出了反应，形成那个最不会惹人生气的笑容。

    他好像不像她想象中那样被孤立。这说明他在班上根本就没有孤僻到令人讨厌的地步。他原来有朋友…他甚至还有朋友。

    让他多交朋友融入集体，明明是她最开始的目标，现在这个目标实现了，甚至这个目标在计划实施前就实现了，可是她的心却不知为何揪紧了。

    林韵缘想象了一下，他该如何像自己班上的男生那样，与他的朋友相处，如何勾肩搭背，鲜活地嬉笑怒骂，插科打诨。

    她发现自己完全想象不出来，她能想象到的只有弟弟冷淡的眼神，冷淡的表情，冷淡的一切。她与他隔着一层，而且她悲哀地发现，她可能没法淡化那屏障，只能让它越来越厚，厚到她连想象他亲切的样子都十分困难。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一个男生抱着球跑了过来，一把拍在林韵谦背上。

    “林韵谦，你在这干嘛呢？没事就跟我们打球去，缺人。”

    林韵谦看着她。

    像是要回敬刚刚她的笑容一样，他同样笑了，看上去很快乐，很真切，很轻松，以前从来没有对她展露过的笑容一一是给她看的，却不是给她的。

    看得她屏住了呼吸。

    “现在就去。”

    她听到林韵谦的声音，毫无知觉地站了很久，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早就跟那个同学，跟他的朋友，一起离开了这里。

    原来他也有这么友善的时候。

    所以为什么…独独对着她，就那样孤僻，冷漠，令人反感。

    她真的爱他，但她感觉自己可能要受不了了。

    -

    ps其实弟弟那个时候也不想去打球，只是借同学的邀请离开jiejie那里。他过了一会就和同学说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事没法去打球。

    jiejie以为自己很爱他，但内心己经预设了他会因为招人厌而被孤立的情况。侧面反映在姐心里，她觉得弟是个讨厌的孤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