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之弦(8)坤极
新月之弦(8)坤极
在地牢里不到两个月,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虽然小腹尚未隆起,但她的例假已经迟了两个多星期,而且她开始恶心,连喝口清水都想吐。这件事是藏不了多久的。 果然,当日床笫间,她妊娠反应太严重,塞洛斯直接请来了华兹医生。 医生谨慎地隔着丝帕给桑号脉,并且在告诉塞洛斯检查结果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语气极为恭顺。桑这才发觉,塞洛斯近来的喜怒无常似乎不只是针对她的。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扶持了一位暴君上位。 听到结果的塞洛斯喜怒难辨。他一言不发,将桑一把打横抱起,送上了楼。 他把桑安置在了寝宫的偏殿,又派了几个婢子和医女贴身照顾。婢子们都是不识字的哑巴。桑身边没有书,也没有纸笔。虽然出了地牢,但她的处境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不许出门,不许和外界有半点儿联系。 如今,她还要作为皇子的禁脔,为他诞下子嗣。 桑身子不便,本以为有一段时间不会见到塞洛斯了。没想到,他日复一日,来看她的次数甚至比她怀孕前还要频繁。时间似乎倒流回了从前。多数日子里,他只是静静搂着窝在他怀里的桑,用指腹上的薄茧轻轻摩挲她耳后的肌肤。有时候,他会让桑给他弹琴,偶尔甚至还会带给她一本书,让她念给他听。 熬过了最艰难危险的头几个月,桑的小腹开始慢慢隆起,塞洛斯也逐渐放纵起来。她每晚都被他压伏得喘不过气,只能小心翼翼护好高高隆起的腹部,在无尽的冬夜里任凭他随心所欲的欺负。 孩子是在足月的一周后生产的。时值七月盛夏,怀孕中的桑瘦了一圈又一圈,肚子却一圈圈不断增长。胎儿太大,她又太虚弱,生产时痛得死去活来,半只脚进了鬼门关,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明日的太阳。 她疼得撕心裂肺,汗湿的脸因疼痛而扭曲,忽然觉得有只大手将她咬在齿间的手解救了出来。桑转头望去,塞洛斯正蹙眉蹲护在她身边,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他轻轻拨开粘贴在桑脸颊上的乌发,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疼就咬我。” 婴儿的啼哭声传来时,桑已经疼得意识不清,昏昏沉沉,眼睛累得只能睁开一条缝。恍惚中,她好像看到塞洛斯在婴儿头上落了个吻,把它交给奶娘,然后蹑手蹑脚走到她身边。 塞洛斯以为桑睡熟了,温热的唇轻触她汗湿的额头,微凉的指尖小心翼翼抚摸她的额发。 “谢谢你,我的小鸟……我的桑。” 不过桑觉得这应该是她意识混沌时的想象,因为之后几周,塞洛斯没有再说过类似的话,也没在床笫之外吻过她。他似乎把所有原来用在她身上的精力都放在了孩子上。本来该满月才取名婴儿,出生的三日后就被父亲赐了名。孩子满月那日,塞洛斯面无表情的告诉桑,皇帝已经降旨,册封艾莉亚为公主。 自从塞洛斯告诉她达里奥斯已经亡命天涯,桑就一直在心里暗暗揣测。老皇帝那么宠爱达里奥斯,不可能自愿如此。羽林军强悍,他也不大可能是被人挟持了。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皇帝已经病危。 或者,有人让皇帝病危。而且这个人一定不是西比尔。 “陛下是不是……病了?” 桑哄抱着熟睡的女儿,斟酌着问出了这句话。 塞洛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暗含几分赞赏,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桑垂下眼,心里生出入骨的寒意。塞洛斯是天生的政治家,甚至比他父亲还善于政斗。如果冈比契埃没有病重,她夹在《罗马故事汇》里的那封假消息或许能撼动达里奥斯的元气,但根本无法彻底扳倒他。 塞洛斯扳起桑瘦了一圈的清秀小脸,眼神暗了下去。 “怎么?孤很快就要登基了,是不是很失望?” 桑不想理他,将怀里的婴儿抱得更紧,试图把脸从他手里扭开。 男人手上加力,攥得她下巴生疼。 “之前演得那么像,现在主子倒了台,你连装都懒得装了?” 桑手上拍哄婴儿的动作一顿。沉默良久,抬眸。 “妾望殿下能做个万世明君。” 塞洛斯先是一怔,随即碧眸中的怒火燃烧得更加旺盛,一把甩开了桑的下巴。 “装模作样的贱人。” 小艾莉亚被惊醒了,眨巴着海蓝色的大眼睛号啕大哭起来。桑赶忙摇哄拍抚女儿。塞洛斯冷眼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摇铃叫来了乳母。 房间里又只剩下她和他两人。桑脑海中忽然响起了华兹医生的话。 “产后六周,不可同房。” 桑惊觉,这已经是第七周了。 或许是太久没动过她的缘故,塞洛斯这次做得格外的久。在他又一次发泄完后,桑已经累得奄奄一息,有气无力地趴伏在塞洛斯精练的胸膛上。男人则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指腹漫不经心地在她脖颈的细rou上缓缓画出一个个圈。 腥风血雨里熬炼出来的皇子,神情显出难得的慵懒倦怠。金丝黑缎云鹰纹长袍微敞,刀刻斧凿般优雅流畅的肌rou线条隐约可见。 他忽然扣住桑的下巴,扳过她的脸,逼她望向他。 “册礼那天,皇后最好努力些,别像今天这么不耐cao。” 桑呆呆望着他,疲惫的大脑一时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年轻的帝王一翻身,把桑压在身下,低头吻她。 “朕可想好好尽兴。” § 新皇登基典礼定在老皇帝死后三日。桑和塞洛斯并肩站在八骑的四轮马车上,微笑着向挤满皇都街巷的男女老少挥手致意。马车缓缓前进,欢呼声不绝于耳,无数花瓣随风飘落,风即刻也吹成了嫣红或淡粉的可爱色泽,带上些澹澹水气,让沁人心脾的醉香四处流溢。 但桑注意到,欢快的高呼声中,四处都参杂着对她指指点点的私语和目光。经过精心挑选被允许观典的民众尚且如此,真正的民意又是如何?让朝廷权贵接受她,一个乐姬,作为他们的皇后,塞洛斯在背后弹压了多少反对?吕底亚本该和皇帝联姻,现在他们的公主被一个乐姬取代,克罗伊斯和他的盟友会作何想? 桑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头上金冠冷冰冰的,压得脑壳生疼。 她曾经无数次告诉过塞洛斯,他不该立她为后,可每次换来的只有他的怒火和更严厉的惩罚。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把真相告诉塞洛斯。但桑始终记得他那句话:即便无法成为圣君贤主,也不会再错过她,正如他得知她的背叛后没有杀掉她或把她赏赐给别人,而是依旧作为伴侣将她留在身边。桑了解塞洛斯。此时把真相告诉他,他只会觉得愧疚,会想加倍补偿她,会更加不肯放手。 即便她的皇后之位让他所赢得的一切 —— 她冒生命危险帮助他赢得的一切 —— 都深陷险境。 所以,有些真相,必须永远深埋心底。 桑扯出个微笑,目光扫过欢呼的人群。 这场胜利属于塞洛斯。 等待她的,只有无尽的凌辱和折磨。 而她,只能忍受。 塞洛斯似乎感知到了她的想法,但他没回头看她,只牵起她的手,交握着高举在空中。人群雷动,发出更激烈的欢呼声。 —————————————————————— 尾注 艾莉亚的名字=Arya,古波斯语和梵文中意为“高贵的”,也是雅利安人(Aryan)的词源。伊朗(Iran)国名意为 “land of the Aryans”(雅利安人之地)。 Fun fact, 《霍比特人》The Hobbit 在二战期间被翻译成德语,德国的出版商联系托尔金,询问他的“种族成分”。托尔金回信说: “我很遗憾我不明白您用arisch(德语里雅利安人)这个词的意思,但我没有雅利安人血统,那是印度-伊朗人的意思;据我所知,我没有任何祖先会讲印度斯坦语、波斯语,或吉卜赛语言。如果您的意思是询问我是否是犹太人,那么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我没有任何祖先属于那个富有天赋的民族。” 真是来自顶级语言学家的致命暴击!第一句话完全粉碎了纳粹的“雅利安人种族纯粹论”(要知道,托尔金是个德文姓氏,托尔金的高祖父是移居英国的德国人),第二句话和当时被迫害的犹太民族站在了一起,相当于两个大逼斗,打得纳粹种族主义满地找牙。一个脏字没有,却每个字都savagely elegant,不愧是托尔金。 原文:“Thank you for your letter. I regret that I am not clear as to what you intend by ‘arisch’. I am not of Aryan extraction: that is Indo-Iranian; as far as I am aware none of my ancestors spoke Hindustani, Persian, Gypsy, or any related dialects. But if I am to understand that you are enquiring whether I am of Jewish origin, I can only reply that I regret that I appear to have no ancestors of that gifted peop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