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交拜在华堂

    萧瑾郁安静地坐在榻上，眼前触目所及皆是一片艳红，桌上摆着各色茶点和几杯酒水，脚下的地毯柔软细密，赤足踩上去一片松软。洁白的地毯上带着金线织就的花纹，光华灼耀，华美大气。床上的被褥枕头，桌上的桌布，甚至连床前的纱帐也是红的，样样皆是不染纤尘，甚至还带着几分皂角的香味，一看便知是今日新换的。帐内的陈设也是用心布置过的，床边添置了高大的七斗柜和挂衣架，矮桌后面立着一个四层的小书架，桌上添了两套全新的毛笔和两锭砚墨。以萧瑾郁的眼力，一眼便看出那都是昂贵的集锦墨，即使是在京城亦是千金难求，更别说是处在草原之中的大凉。

    帐内红烛噼啪，萧瑾郁的目光缓缓移去，发现这顶帐子里似乎有许多东西是特意从中原购入的，他甚至在帐子的另一边发现了一扇屏风，更可喜上面的图案竟是他最爱的山水图。据他所知，这位汗王可是实打实的西域人，他对中原的兴趣仅限于金钱和资源，对于其中的山山水水可是一点欣赏的兴趣也没有。

    难不成是故意附庸风雅？可那位汗王也不像是那样的人。这扇屏风做工精细，用料贵重，非重金不能求得，而要把它从江南运送到千里之外的大凉，其中的花费更是不可低估。

    到底是图什么呢？

    萧瑾郁一边暗自摇头，一边移目再瞧，他居然在床头发现了一个贴得七扭八歪的“囍”字。这囍字也是个喜庆的红色，只是剪它的人手上功夫实在差劲，书法上必定也没几分造诣，把好好一个汉字剪得是歪歪扭扭，参差不齐。

    这个囍字当真是丑极了。

    帐外脚步匆匆，片刻后，帐帘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掀开，沉稳俊美的汗王自帐外迈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两位与他身形同样高大健美的西域男子，三人都着一身红衣，除了头戴金冠的汗王，剩下两人头上都缀着金叶子，容貌俱是一等一的出众，细看之下，三人虽气质不同，但容貌俱有几分相似。其中一位就是在几天前有过一面之缘，又在接风宴上给他献花，为他斗仗摔跤的男子，原来他竟是汗王的兄弟。

    那年轻人偷眼瞧他，却被萧瑾郁逮了个正着，两人对视，他不由自主地呆了呆，又急忙把头低了下去，不敢再看他。另一位坤泽的五官看着要柔和些，比起那年轻人锋芒毕露的张扬和汗王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他的气质相对要内敛一些，看着更具几分亲和力。此时这位坤泽看上去很有些紧张，只是比起那年轻人不知何处下脚的窘迫，他的表现要更自然一点。汗王看着面上虽然还撑得住，但他似乎在这种事上也没什么经验，方才走进来时他的步子虽看着稳健却是同手同脚。萧瑾郁看得有趣，忍不住微微笑了笑。那年轻人见他笑了，登时面上一喜，也跟着傻乎乎地笑了起来，直到被排在中间的坤泽用力拍了一下手背他才反应过来。汗王轻咳一声，片刻后，兄弟三人便整整齐齐排做一排，双手交叠，弯腰下拜。这是中原新婚夫妻之间的礼，他们行礼的姿势很标准，应当是特意请教过中原的天乾。萧瑾郁见他们如此认真，也跟着站起身，端端正正地回了一礼，以示自己已承认了这段关系。

    三位坤泽见他回了礼，脸上登时露出了笑容，最边上那位年轻人最先握住他的手，眼中的爱慕之情毫不掩饰，只听他语气欢快地道：“太好了。我，我叫，赫连烨，我大哥，赫连青。二哥，赫连穹。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夫、夫郎。”

    赫连青本想对萧瑾郁说点类似于夫妻恩爱举案齐眉这类的好听话，不想被自己的蠢弟弟抢了先，忍不住气结。他毫不留情地在赫连烨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口中叱道：“没规矩！”

    赫连烨猝不及防被自己大哥打了一巴掌，虽然委屈却不敢出言反驳，只得默默受下了。赫连穹笑眯眯地靠过来做了个和事佬：“大哥，小弟只是太高兴。不必打他。”

    大约是赫连青也觉得新婚之夜不能让夫郎看了笑话，对赫连烨一时的小失误也就轻轻放过。他小心地拉住萧瑾郁修长的手，那时远看，只觉得中原人的形貌漂亮出众，连手也生得好看，如今握上了那只手，才发觉中原水土养人，天乾不仅看着养眼，就连皮肤也生得比草原人细嫩。

    赫连青心神荡漾，却没忘了正事。他将人拉到桌前，又拉开椅子请萧瑾郁入座，待萧瑾郁坐稳了，他又奉上一杯酒，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这是想迎合他用中原的礼节，在新婚之夜饮一杯合卺酒。横竖都已成了婚，萧瑾郁也不是那般推脱矫情的人，当下便干脆地与赫连青双臂相挽，痛快地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其他两兄弟见他如此干脆，也排着队来与他饮这一杯合卺酒。萧瑾郁也不扭捏，三碗水端得毫不偏颇，不管是和谁的合卺酒，他俱是喝得干干净净。三人饮酒时的反应也各有不同，赫连青与他对饮时动作行云流水，面上的表情也端得平稳，满满的笑意皆藏在眼底，发亮的眼神更是为他英俊的容貌锦上添花。赫连穹就没他哥哥那么沉稳，他虽尽力掩饰，但嘴角的笑容依然是藏也藏不住，甚至二人对饮时，萧瑾郁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身体因为期待和兴奋竟在微微颤抖。赫连烨则是压根就没想着掩饰，萧瑾郁端起酒杯时，赫连烨的喜悦简直溢于言表，他脸上大大的笑容几乎晃了萧瑾郁的眼睛。萧瑾郁毫不怀疑，若是这人身后再添一条尾巴，这会儿那尾巴必定都要给他摇断了。

    饮过了合卺酒，四人自此便是夫妻了。萧瑾郁被兄弟三人夹在中间坐在柔软的床榻上，看着身边三位高大英俊的坤泽，他一时有些恍然，竟觉得像是做梦一般。三天前他还在碌碌而行的马车里与他的好友苏蕴一同探讨以后何去何从，三天以后他便多出了三位男妻。虽然结婚对象是接风宴那日就定好的，但真正到了结婚的时候，萧瑾郁仍是觉得像是身在梦中。

    自那日接风宴定下姻缘之后，天乾们便被各自看中的坤泽另外安排了住所，而萧瑾郁则是在苏蕴的要求之下与自己的友人住在一起。根据那侍卫的说辞，草原人从定亲到成婚，中间有三天的时间新郎新娘不可见面，不过嘴上是这么规定，其实也并没几个人遵守。在这三天里，萧瑾郁不止一次看到其他天乾的帐子里每日都有坤泽进进出出，那些天乾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又是以那样一个尴尬的理由来到草原，他们一开始心里多少有点障碍，对于草原坤泽的接触有些抵触，但草原儿郎生来热情大方，被拒绝一回两回他们也不介意，次数多了，便是铁打的心也都会动容。于是从第二日起，就有无数天乾坤泽成双入对地在草原上策马奔腾，或是在花间嬉戏，看着好不快活。就连苏蕴的坤泽们也上门来找过他不少次，可是与萧瑾郁结亲的坤泽却一次也没来过，而是忙着陆陆续续地往那顶帐子里添置笔砚书柜这类各种各样草原人基本用不上的东西。总而言之，他们不来，萧瑾郁也就乐得清闲。而他不出门，苏蕴自然也就将那些坤泽拒之门外。有苏蕴与他作伴，平日里二人在帐子里一同说笑玩闹打发时间，倒也快活。直到今天下午，那些坤泽们才统一送了喜服过来——原来这次和亲人数庞大，一对一对地来过于麻烦，草原这边竟是要把所有人的婚礼都一起办了。

    萧瑾郁换上喜服，刚踏出帐门，便见得汗王守在门口，见他这身打扮，赫连青眼中是掩不住的惊艳之色——原是他平日里爱穿个素的，今日换个艳色，整个人看着都比往日精神了些，也添了几分动人的明艳。

    赫连青是草原之主，这次的婚礼自然也需他带头。好在草原上的婚礼流程并没中原那么繁琐，萧瑾郁只需跟着他参加祭祀，祭拜一下草原上的神灵，至于什么饮血酒骑马祭雁这些事，草原这边考虑到天乾们一路舟车劳顿，身体虚弱，也都通通免去了，最后只祭了神拜了天地便送入洞房了。但到了这一步，天乾们可以休息，坤泽们却要互相拼酒，还要两两一组在篝火前摔跤，谁最先摔赢了谁才能回去洞房。赫连青本是第一个胜出的，赫连穹手脚上的功夫也颇为了得，奈何赫连烨的对手却十分难缠——说来也巧，那人也正是接风宴上给萧瑾郁示爱的另一位坤泽。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种打架的规矩更是破不得。一对一的比拼，他们兄弟俩也不能插手，只能等到赫连烨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气喘吁吁地将那对手撂倒才一并进来见他，这才让他在帐子里等了许久。俗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这兄弟三人累死累活地想早点入帐，为的就是与美人同度良宵。时下夜已深了，赫连烨酒劲儿上了头，这会儿是越看萧瑾郁越觉得喜欢，心里一团火越烧越旺，更何况灯下看美人增色三分，赫连烨这会儿是一对眼珠子恨不得粘在自己夫婿身上。其他两人的眼神倒没他那么露骨，但也含蓄不到哪儿去。萧瑾郁显然也清楚男人脑子里每天惦记的那点事，他略略抬了抬眼，主动吹灭了床头的两支蜡烛，冲着三人轻声笑道：“夜已深了，我们还是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