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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是一个务实向的学者,先前他们讨论的数差问题,就是他在京城督建皇家塔时灵光一闪冒出来的。她相信,这种理论结合实际的应用题,只要李先生感兴趣,封恒那边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为了取信他,宋师竹甚至还编出了一道和堤坝相关的工程算学题。到了这日傍晚,封恒到家时,身上浑身湿透,冻得唇色浅白,一身长衫进屋里时还滴着水。宋师竹赶紧上前帮他脱下湿淋淋的衣裳,又把他让进已经备好热水的净房,接着才打开封恒刚才放到她怀里的宣纸。宣纸边缘有些被水打湿了,但是还能看得出来笔画匆忙,似乎是封恒凭着记忆画出来的,上头还有一些别的标注,宋师竹一看就知道是李先生的手笔。他在上面还顺手写了一个问题:“今有堤下广十丈,上广四丈,高三尺,袤三十八丈七尺。问积几何?”问她堤坝体积如何计算。饶是现在满头满脑都写着一个愁字,宋师竹也笑出声来了。封恒这时已经穿着里衣出来了,他喝了一碗姜汤后,才道:“老师以为你在跟他开玩笑,我想着,要想让人相信,还是得亲去河边看看。”今日河道那边接待他们的官员,一直说琼州河坝去年才修过,完全能够挡住大水,在老师面前也几次三番强调堤坝是按照工程图修筑的,没有偷工减料。封恒看着他言之凿凿的模样,也不觉得他在骗人。但这就奇怪了。经历先前骑射课上的事之后,封恒对宋师竹的能力无有不信,她说会出事,他就会信她。宋师竹在屋里来回踱步,着急道:“要是百年不见的洪峰呢?”她昨夜那种感觉太不吉利了,这半个月来雨下得这么大,府学都停课了,下人已经连着好几日跟她说集市买不到鲜rou鲜菜。宋师竹总觉得有天大的事要发生。“所以我得去看看。”封恒平静道。他在回来前已经做好决定。要是琼州河堤坝真的崩了,祸害无穷,一整个府城的人都要跟着受难。他倒是能带着一家子先离开,可他的老师、同窗还有李舅舅一家都在城里,要是他没有好理由,绝对说服不了这些人拖家带口跟着他搬走。封恒抱歉地看着宋师竹,幸好宋师竹也没有说出反对的话来。第二日一早,天居然有放晴的迹象。雨也渐渐小下来了。宋师泽跟着宋师竹在正堂送别封恒,他对封姐夫这个时候要出门有些奇怪,但也没有问出口。宋师竹掩嘴打着哈欠,眼眶下青黑,她一宿没睡,一直在绞尽脑汁思考有什么办法能帮上忙。昨夜她想到什么,就写在纸上,零零碎碎写了一大堆,刚才已经把她一整夜的精华产出都交给封恒了。她甚至连如何测试水流速度、单位时间内的水体体积流量这种问题都在思考,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宋师竹此时才深有感悟。目送着封恒的马车远去,宋师竹对自己说,他是应该去的,天灾一死一大片,不能眼睁睁看着坏事发生却不阻止。第67章打从封恒出门之后,宋师竹就淡定下来了。她每日在正字上划一个笔画,早午晚三回起香案拜一拜老天爷,接着就是睡前努力感应金手指的额外活动。宋师竹知道自己的金手指在封恒的事情上一向不太灵,就只能勤能补拙,多用点功。她坚信,任何努力都不会是白费劲。她的金手指灵性十足,在接收她虔诚的祷告后,一定会考虑多对封恒倾斜一些资源的。可是螺狮跟了她这么多年,这一回却死活感受不到她的心意,从封恒出门起就一直用一种担心忧虑的目光看她,生怕她一个人在家会落下心理阴影。先前在县里时,宋师竹也不是没有和封恒分开过的,虽然这回他大雨出门是有些风险,可一个大男人想要干出点事业,就不能一直呆在家里怕三怕四。宋师竹一开始心里像乱麻一般,此时却把自己开解得极好,只是看丫鬟那么紧张,怕她多想,只好又把打算停几日的算学作业捡回来了。封恒出门的事不是什么秘密,胡同邻居们都是知道的。孙三通虽然在女色上的人品不行,但为人还算拎得清,知道文会的凶手是宋师竹舅家表弟后,也没有把在家思过的不满迁怒到封家身上,反而在知道封家如今只有女眷小孩后,三不五时便打发妻子上门跟她说话。这一日下午,外头的雨水暴虐地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孙娘子午后便到了封家来,此时被雨阻止了回家的路,便又在封家待了两刻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两人渐渐熟悉起来,孙娘子突然对她道:“先前的事,让宋meimei看笑话了。”她此话一出,宋师竹便看了过去。许是这几日没有干活,孙娘子眉眼间舒展不少,她笑了笑,“自从相公中秀才后,他就喜欢上了这些应酬的事。我劝了好几回,也没有办法。这一回他受到教训,家里又没钱……他不会再去了。”宋师竹想了想,道:“jiejie还是得有些私房伴身才行。”孙娘子剖心置腹,宋师竹也是真心为她着想。她是真的觉得孙娘子得养成藏私房的习惯。不是所有人都和舅舅一样,家里三妻四妾,还能让正妻在后宅中独占一片天的。以她这些日子接触到的孙三通的为人,极容易盲目轻信,要是发达之后遇到一个可心的姑娘,孙娘子的处境就糟糕了——孙老太太虽然为人还行,但是孙三通毕竟是她的儿子,要是有事情时,她还是会偏着自家儿子的。孙娘子摇了摇头:“我进门时的嫁妆全都补贴在家用上,家里万事有婆婆做主……”她没有说完,不过宋师竹却明白她的意思,孙娘子在家里就是只管干活不管收获的。孙娘子看了一眼在旁边做针线的螺狮,目露羡慕:“要是我有螺狮姑娘这样的手艺就好了,也能多挣几个钱。”等到雨稍稍停了,孙娘子离开,螺狮才呼出一口气,惊奇道:“没想到一个秀才娘子还会羡慕我这样的丫鬟。”孙老太太在隔壁骂儿子时,她们主仆俩没少私下给她鼓劲,都觉得孙三通实在渣,家里妻子亲娘这么这么辛辛苦苦供他读书,他却不管不顾的,给前程留下了一个这么大的污点。“……人家只是随口一说,开玩笑的。”宋师竹道。一个人的家世修养是能从言谈举止感受出来的,初时接触时,孙娘子沉默寡言;可相处久了,宋师竹便觉得她言辞文雅,不像是普通农家妇人。问过后才明白,孙娘子的父亲是个久试不第的老童生,最后一回为了要科考,便把孙娘子作价嫁入孙家,自个却拿了丰厚的聘金常驻考点附近。螺狮听她这么说,就不服道:“这是孙娘子自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