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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玉现在跟着禧连城戏班。怕白啸泓生气自己不敢明目张胆地去见他,本想找时机告诉他,不料他先开了口。白啸泓抬手摸摸他的短发,很温和地说道,“昨天墨白在你屋里翻出几卷画……你到底怎么想?就这么一刻一刻地捱下去,还不如说明白,你我都不可能拿一辈子为了一个外人跟彼此死耗。”季杏棠垂下眼,那些从卢瑾郎手里要来的画,一直放在柜子里没有处理掉。他说,“大哥,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什么都没有,是你自己非要胡思乱想。我对他好完全是把他当亲兄弟,我有责任照顾他,等他有能力了剩下的事都是他自己的事,我管不着的。”他眼里有无边的深渊,凌厉如鹰鹫一般,随即又化为一汪柔情,轻飘飘说,“那就好。”季杏棠心里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白啸泓回国前就动了杀心,杀伐自心底腾起,没有必要的末枝或者能厄人喉咙的藤蔓都斩除就好,无论如何今夜安稳。第81章地狱使者夜,萨克斯风悠扬。他从阴暗窄仄的暗堂茫然走向锦绣鎏金的宅邸,又从一个神明那里陡然跌进阿鼻炼狱。可是今天他回来了,好手好脚,有权有势。苏少九从承天寺回家,苏其正欢天喜地设宴洗尘,念叨他终于肯从那破庙里回家,可是他没想到这顿饭成了自己步黄泉前最后一顿餐宴。一个儿子,一把长刀,利刃把苏其正从腰际斩剁成两段。怀素在一片殷红中苦念阿弥陀佛,苏少九告诉他,少慈悲少怜悯,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坏人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好人却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也未必修得正果,人活一遭只图一快谁欠他的谁来还。苏少宁是个残废,这下子承父业,苏少九摇身一变成了沪浙一带的大督军。苏少九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查封妓馆,从浙到沪一间也不许留。督办告诉他,这是政府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不能说封就封,结果苏少九一枪毙了督办,封。他不希望自己承来的权势被人蚕食,新官上任几番杀鸡儆猴,才能在其他军阀的蠢蠢欲动中立得住脚。此时苏少九置身在上海滩的五光十色当中,离别数载都不曾魂梦君同,他该怎样寻找一个人。他先去七重天赌了两把,竟觉索然无味。于是去百乐门喝了许多的酒。痛饮是一件尽兴的事,因为天下有喝不完的酒,所以没有尽兴的时候,致使一切变得扫兴。汽车驶过霓虹闪耀的夜总会,开向通往天蟾舞台的路段。戏院门外聚集了很多人,塞满了路,阻碍了交通,看样子人也远远超过剧院所能容纳的人数。司机不耐烦地按喇叭,却没有丝毫影响拥挤的人群。票贩子在等票者中来回穿梭,讨价还价,时而咒骂时而雀跃,每个人都在火急火燎地期待什么。唯独他守着狂热之中的落寞。苏少九点了根烟,打开车窗透气,一阵风忽然从脸颊卷过,吹走燃烬的烟灰,使那橙红更亮,十月的风确实有些凉。一个穿着布褂的票贩敲了敲他的车门,他按着瓜皮帽笑道,“先生,票要伐?”苏少九吐了口烟,从容神色中有些黯然,这些黯然是他久居山寺对外界热闹的茫然,他问道,“什么情况?”票贩抓着车窗沿,生怕被人群冲走,在一片喧嚣和嘈杂中笑脸相告,“天蟾舞台的新角白若玉的戏。就唱过那么一回,他一登台就有军爷包下整个场子,想听他的戏难着哩!现在票价炒的很高,平常人一票难求。”烟雾在苏少九眼前忽隐忽现,他无聊至极随口问一句,“哪个军爷?”票贩说,“南京方面特调来的先遣团团长,穆柯穆军爷。”苏少九说,“哦,驻防上海?”票贩说,“是。”苏少九说,“那岂不是督军手下的兵?”票贩说,“那是,整个沪浙吃官粮的都是督军手下的兵。”苏少九与票贩闲聊之际,眼前闪过一个人影。苏少九滞住一刻,立马把烟按灭在车窗沿上,可是他心里焦急没有注意到烟蒂按在了票贩手背上。他推门下车,有一点光亮,有一点幻影,足以使他不顾一切扎进人群。大剧院门口人满为患,苏少九恨不得变成一阵风或者一团火从人缝里卷进去。他终于发现了可以为今夜狂热的地方,却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无计可施。看一场戏确实不容易,尤其是好角儿的戏。加之上海早就四分五裂,英租界、法租界、公共租界,以及日本人占领的苏州河以北的地区。电车早已不互通,想看一场戏需要换乘好几路车。所以每个人都激动狂躁,吼叫着、谩骂着,仿佛比在赌桌上押命更让人血脉喷张。不能否认,他在鬼门关走一遭是一个极惜命的人。这样的热闹他也没有必要凑。正当苏少九退居一旁准备等副官前来救驾,人群停止了sao动,三三两两的嘈杂后,再无喧闹,然后传来的是矫健的步履声。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方才为了售票吼破嗓子的院主喘了口气走向前迎接,讨好献媚地拥戴进去一位军爷。苏少九不屑地瞅了瞅,果然,最好说话的还是一身绿皮,可他今天偏偏打扮的摩登漂亮,丝毫没有威慑力。穆柯走进了大剧院。剧场里装饰的富丽堂皇,穹顶的吊灯光焰四射,唯一黯淡的地方就是四角。厅内的过道上铺着华丽红毯,进来的人也都非富即贵,懂戏的、不懂戏的。若玉第一次登台唱戏是在一个小戏楼。戏过半场穆柯才得到消息,匆忙赶去要了一个包厢,只是怎么瞧着那台上的一颦一笑都很陌生,当真作假。再说,别人不知道,他清楚。若玉的破锣嗓子怎么能唱的婉啭动听,他哪里是唱戏,分明是在唱双簧,得亏幕后的小戏子下了不少功夫才能对上他的口型。更让穆柯气恼的是,别的他也不多想了只想让他好好呆着养伤养病。若玉偏不,不仅叫嚣着有本事养活自己还和那个林锦笙厮混在一起,甚至为了他和自己动手!谁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卢瑾郎,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腻在若玉身边。穆柯绑不住他也要看着他,戏罢吩咐了禧连城戏班的班主,但凡是白若玉的戏,不管在哪里唱他都要包场。穆柯在前排坐下,也不催也不喊,只是坐着。从酷暑到寒月,他做什么都浑浑噩噩全身不自在,就像现在他盯着大舞台都有些出神。那舞台正中悬挂的横匾,上书“熏风南来”四个大字,舞台顶端用百余根变形斗拱堆砌接榫,螺旋而上,像个鸡笼。仿佛雀儿就站在舞台中央动也不动,笑也不笑,也好,他一张嘴就要和自己骂架。穆柯委曲求全,别的都不管总要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