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Chapter　16

    狄奥多里克的到访和离开都符合正常外交规格，他当然和希尔维斯特签了一些新的协议，让这次会面显得师出有名。返程当日，拉维//尼娅没有出现，一位夜枭成员代替她收下了新的披风。

    为了尽量不暴露行踪，驭龙者把三头的火龙留在他的领地等候召唤，没有使用任何魔法，骑着快马、带着一队骁勇善战的轻骑兵，一路疾驰，奔向白色荒野。

    科尼利厄斯出现在这片大陆的不同角落，不用拉维//尼娅提醒，用常理推断即可知大战一触即发。

    风之城已经进入最高警备状态，群山停止了对泽国的进攻，同一时间，拉维//尼娅与希尔维斯特在他的私人会客厅开了秘密会议。

    与会者只有四人：国王、长公主、总理大臣、大魔法师。他们商讨了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及应对方案，拉维//尼娅多数时候只是听着，然后在恰当的时间单方面通知他们，她需要尽快前往圣地伊里斯。

    “我留一半‘夜枭’成员在中央王城。”拉维//尼娅是四人中唯一身着军装的那个，又是利落的盘发发髻，军帽放在座椅一侧。

    这是她能让步的极限。夜枭注定有所伤亡，她连自己的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可她必须带上他们，普通人对上科尼利厄斯就是白送死，而它的终极目的——是夺回在圣地的心脏。

    视线交汇，两兄妹一模一样的绿眼睛里永远装着如出一辙的冷漠。

    这一次似乎有了微妙的不同。

    希尔维斯特略一犹豫，对她微微摇头。

    拉维//尼娅皱眉，并不想浪费时间作不必要的纠缠：“有事直说。”

    “所有‘夜枭’你都带走。”希尔维斯特用右手手指轻轻转动无名指上的印戒，这是他不自在时候的习惯性动作，已经好些年没做过了。

    他不喜欢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meimei。

    如果有可能，他选择永不承认拉维//尼娅的公主身份。她的母亲夺走了一切属于他母亲的东西——即使他的母亲已经去世。因为拉维//尼娅的母亲，中央王城的子民有了新的王后，又有谁还记得旧日那位兢兢业业的王后？

    希尔维斯特的父母是政治联姻，即使拉维//尼娅的母亲并没有介入这段婚姻，他却悲哀地明白，自己父亲深切地爱着那个女人。

    老国王在灵床上依然担忧着与希尔维斯特无关的两个女人。他近乎于哀求地让希尔维斯特发誓善待拉维//尼娅，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希尔维斯特都没有点头。

    但他那时以为，他们永远不会见面。他只是拒绝承认她的公主身份。拒绝让她体面地踏入中央王城——哪怕只是旅行。

    弟弟的死给了希尔维斯特很大的冲击，他来不及忧伤，第一反应是：夜枭必须听令于王室。他已经没有亲生兄弟姐妹，血缘上最亲近的，只剩下远在风之城的小少女。

    希尔维斯特命人强行带走了拉维//尼娅。他迄今没有对此感到后悔，也不考虑将此事纳入临终忏悔的范畴。

    他知道拉维//尼娅和雷吉纳德的婚约，大约是她生母为了保护她做出的决定。雷吉纳德会是风之城的摄政，但永远不会成为国王。

    这很好。

    希尔维斯特没有要求解除婚约。公主只能嫁给王室成员，而他不希望拉维//尼娅得到其他国家的支持。

    一位摄政王。身份尴尬得恰倒好处。如果拉维//尼娅活下来，还能身兼数职、让他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希尔维斯特和拉维//尼娅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是少女的模样，长得很青涩，眼神也有点羞怯。她的眼睛像他们的父亲，其他地方更像她的母亲，尤其是又长又浓密的黑色秀发，头发披散下来的时候，显得她巴掌大的脸更加小了。

    他坐在自己的王座上，她抬头看他的第一眼，神情中划过了然。

    好像能看透他似的。

    他直截了当地让她不用再想着回风之城，“除非你能活下去”。

    服侍和监视拉维//尼娅的侍女们说她性格温柔体贴。那些下人嘴里没有说她一句坏话。希尔维斯特既满意，又不满意。

    拉维//尼娅听上去是个很好控制的人，不过——她真的能在那个地方活下来吗？

    他需要一些安全感。于是他命人研制魔药。让他们给她施加不同的咒语。

    拉维//尼娅的魔法能力终于被强行触发，强大而纯净的水系魔法——和希尔维斯特、和他们的父亲一样。希尔维斯特微妙地感叹血缘的不可分割。拉维//尼娅身上属于那个女人的痕迹越少越好。

    与之同时被触发的，还有拉维//尼娅的预言能力——继承自她的母亲。

    希尔维斯特对于未知的未来抱有敬畏之心。他恪守尊重预言者的准则，没有在这方面为难拉维//尼娅。

    那么多年来，拉维//尼娅没有求死，一次都没有。

    希尔维斯特能看到她柔顺性格背后的坚韧。他只是不想承认。她越是坚韧隐忍，他越是厌恶他。

    他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母亲作风刚硬，与父亲争夺权力，最在意的就是她的王后身份。而拉维//尼娅的生母，活得肆意洒脱，连死都干脆利落，或许是看到自己大限将至，从容地安排好女儿的未来，根本不求与丈夫合葬，痛快地长眠在风之城。

    ——拉维//尼娅的性格大约都随了那个女人。

    她执行任务时在群山失踪，希尔维斯特得到消息，几乎是立刻向驭龙者发去救援请求。

    他不担心这个meimei的死活，他只要夜枭臣服于王室。

    希尔维斯特的孩子们都还小，如果拉维//尼娅死了，夜枭注定落入其他人的手里。那些人也许嘴上说着忠于王室，可谁知道呢？

    希尔维斯特不信任任何人。

    驭龙者囚禁了拉维//尼娅。在希尔维斯特得到确切消息之前，她自己逃了出来，也知道了雷吉纳德已经结婚的消息。

    后来，她很快成为了渡鸦。

    她依然那样美丽从容，几乎从不大声讲话，对待下人亲和友好，和下属们的关系亲密，可是——再也没有人说她温柔体贴。

    这样的词语，无法形容渡鸦。

    渡鸦睿智而强大。她一挥手就能击出破坏力惊人的魔法。

    夜枭、术士、骑兵、王室近卫。他们都拜服于她。拉维//尼娅从不做争权夺利的事情，希尔维斯特是中央王城至高无上的国王。

    但他无法掌控她。

    现在——他依然处在盛年，他的孩子们逐渐长大，而拉维//尼娅也还很年轻。

    希尔维斯特恨她到要她死吗？

    好像不至于。

    他到底为什么讨厌她，他也说不出来。或许他知道，只是拒绝面对自己人性中的卑劣部分。反正希尔维斯特会一直烦她到死为止。

    ——也许这一次他会死。

    也许她也会。

    希尔维斯特自认还算一位合格的国王，退缩这个词语不存在于他的人生词典。明知面对科尼利厄斯只有死亡这一条道路，他也必须尽责到最后一刻，率领他的士兵保护中央王城的百姓。秘密会议之中，他只讨论了尽可能保护自己的妻子儿女的方案，以及必要的时候，如何让长子平安坐上王位。

    不如让拉维//尼娅带走夜枭们。

    万一夜枭想要拥护她上位呢？

    如果这种情况出现，他想必是死了。那么，此事超出他的处理范畴。

    “他们只听令于你不是么？都带走吧。”希尔维斯特不悦道，“中央王城从未成为主战场。这一次如果躲不过，留一部分夜枭有什么用？简直像强行报废好不容易培养出的杀人武器。”

    拉维//尼娅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意外，她没有推辞，很干脆地说了声“好”。多少年过去了？这好像是他们唯一一次稍微有些温情的交流。

    真是奇怪，她身边这些无法摆脱的人，为什么总是试图回头弥补曾经的过错呢？那些伤害已经无法逆转，再做出补偿又有什么意义？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结束秘密会议，拉维//尼娅立刻下令搬空夜枭的巢xue，马不停蹄地带着她的人往圣地赶去——和驭龙者一样，为了不留魔法痕迹，全员骑马。夜枭们平时不负责巡逻之类的日常工作，连马都是他们临时从王室近卫队抢的，沃尔夫冈脸都气绿了，还得咬牙把自己那匹白马牵给拉维//尼娅。

    拉维//尼娅笑着说谢谢，利落地翻身上马。她换了黑色作战服——可以很好地掩饰身上的伤口与血迹——身披深蓝色斗篷，几缕细碎的黑发迎着风被吹起，沃尔夫冈也身着军装、腰戴佩剑，随时能够进入作战状态。

    夜枭们纷纷上马，各自佩戴制式面具，身披深棕色斗篷、同色皮手套，只露出一双双神情坚毅的眼睛。

    沃尔夫冈与拉维//尼娅简单地寒暄道别。

    “把他好好带回来还我。”沃尔夫冈牵着马绳，不舍地摸摸战友的大脑袋。

    拉维//尼娅系紧斗篷绳结，似笑非笑低头看他：“那要看我能不能活下来。”

    “祝我们好运。”沃尔夫冈说，松开马绳。

    拉维//尼娅戴上兜帽，扬鞭抽向战马的臀部，俯身向圣地的方向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