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晏南
晏南偏安一隅，山水环绕、风景秀美。因为山路蜿蜒、出入不便，所以才能远离战事纷争、祥和安宁。 这里的人家皆是以种茶为生，因而此地最有名的物产便是晏南团饼。 晏南团饼在当世的茶叶品类中虽算不上数一数二，却也是小有名气，有许多富贵人家会将其作为节庆时期与亲朋好友的礼赠，当然，它只是几箱礼品中不算起眼、也不算丢面的那一种。 曾经的叶府自然也收到过许多晏南团饼。 可对于叶家老太太来说，这类茶叶上不了台面，她往往是随手便将这些茶叶分给了几个姨娘或者叶冰裳。 晏南茶团需要耐心的冲泡和细致的烹煮手法，否则苦涩难化、回甘短暂，叶家的姨娘不喜这样麻烦的茶，宁可去向老爷讨好茶，也不愿日日喝这些不起眼的晏南茶团，除非是不受宠了。 只有叶冰裳从来不争不吵。 若是长辈偶尔赏些好茶，她便接下，若是只分来了晏南茶团，她也就只喝这一种茶。 那时候，年纪尚小的嘉卉还为她打抱不平过：“二小姐年年都是最嫩的牙尖，还得是老太太亲自挑过了，她才肯喝。小姐，明明都是叶家的女儿，为何您却没有？” 而叶冰裳已经十三岁了，她早已明白了对于叶家的长辈来说，叶夕雾与她不一样。 她也曾经想要讨好祖母与父亲，可一次一次被他们委婉或直接地推开后，叶冰裳看清了，叶家长辈这份宠与爱她永远争不来，因为叶夕雾是他们心尖上的囡囡，而她只是一个叶家人，与那些姨娘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那时候叶冰裳唯一的期盼便是嫁出去。 只要她嫁得风风光光的，叶家人也不会再轻视她了。 于是，叶冰裳对嘉卉说道：“没关系，不过是茶叶罢了。” 见嘉卉仍是想理论这件事，叶冰裳拉她坐下，又翻开了一本地理志，指着上面的地图说道：“你瞧，晏南在这儿。” 嘉卉的视线随着她的指尖移动，瞧见了地图上那小小的一点，感叹道：“小姐，晏南离京城好远啊，要走多久呢？” 叶冰裳道：“若只是靠双腿走过去，要走约莫一个月，若是乘坐马车、驴车或者骑马就会快多了，那一带茶商便是靠马匹往来。” “骑马？”嘉卉眼睛亮亮地，“我从未骑过马。” 不止嘉卉，叶冰裳也没有骑过马，叶家家里只有男子会骑马，再者就是备受偏爱的叶夕雾了。 “以后我让人教你。”叶冰裳说道。 叶冰裳想着，等她嫁出去，做了主母，到时候请人教一教嘉卉应当不是难事。 “那太好啦！”嘉卉拉着她的袖子，咯咯地笑：“等嘉卉学会骑马，以后就有嘉卉载着小姐出门了，小姐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叶冰裳想起叶夕雾学骑马时抱怨太疼太累的模样，捏了捏嘉卉的脸颊，说道：“骑马很累的，你不要抱怨就好了。” 嘉卉摇摇头：“小姐，嘉卉能吃苦。” “我知道。”叶冰裳抿唇笑了笑，可她的眼神却慢慢地忧郁了起来。 跟着她的嘉卉，在这叶府里，也不过是跟着她吃苦。叶冰裳很清楚府里那些拜高踩低的人是如何对嘉卉使绊子、如何欺负她，可叶冰裳这个小姐不像小姐，根本就保护不了嘉卉。 叶冰裳想着，她一定要为自己谋一桩好婚事，那样无论她还是嘉卉，她们都能过上好的生活。 可后来，护心鳞的到来打乱了一切。 叶冰裳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困在那四角天空下的金丝雀，再怎么拼死挣扎，也是他人冷眼下的不知足。 于是，她选择离开这无形的牢笼，飞往广袤无垠的天空。 离开了宣王府以后，叶冰裳便寻了个机会找到嘉卉，告诉她自己再也不会回去做“宣称王妃”了。 叶冰裳需要隐瞒和踪迹，自顾不暇，没有办法带上嘉卉。而萧凛是个好人，如果嘉卉留下来，他不会为难她，反而会在叶冰裳的份上待她很好。可是景盛之间的战争很快就会打响，到时候萧凛一定顾不上自己府里的人，当然，更重要的是，萧凛最后可能会死，盛国一定会败，那时候留在宣城王府中的嘉卉又该如何？ 嘉卉并不想留在宣城王府，即便现在她还不能跟着小姐，可她也想以后有继续跟着小姐的机会，因此两人商议后决定，嘉卉先借口为叶冰裳祈福离开宣城王府，之后看情况再做打算。 幸而在一荣堂的那三个月里，事情有了转机。 叶冰裳救了一个晏南过来的白姓茶商，对方十分感激叶冰裳的救命之恩，无论如何都想要报答，叶冰裳便提出请他捎带自己的meimei去晏南安家，白姓茶商欣然同意。 于是在跟着邓豫辛和夏蓉前往伽关前，叶冰裳放心地将嘉卉托付给那位茶商，因为按照护心鳞的显示，嘉卉跟着他可以平安到达晏南，没有任何危险。 嘉卉带着叶冰裳给她的银子就这样去了晏南。 后来叶清宇叛国、伽关失守，叶冰裳又从冥夜的幻境里了解了更多的事情，她必须要与邓豫辛夫妇分开，可她又担心他们在这乱世中遇到危险，于是，叶冰裳也劝他们去往晏南，因为这样不仅能避开祸事，也能与嘉卉相互照顾。 不过到如今，澹台烬一统景盛已经五个月了，嘉卉会等她，叶冰裳却不知道邓豫辛、夏蓉夫妇是否还留在晏南。 怀着这样的疑惑，叶冰裳与澹台烬、廿白羽以及黎苏苏抵达了这座重峦叠嶂围绕着的小城。 晏南没有高大恢弘的城门，也没有车水马龙的街道，这里巷子深而路窄、房屋高而竖长，白墙青瓦，飞檐翘角，地板则多是使用一种灰白色的石材，因此看起来并不压抑。 路上往来的行人不多，从穿着打扮来应该都是本地人。 他们头上都戴着以银梳或者银扣固定的头帕，头帕并不全部收起，而是从边缘垂下了一条轻盈的布条，随风摆动；身上穿着无领大襟土布长袍，多是青色或者黑色，长袍的衣袖、领口与下摆以及那走动时露出来的裤脚上都绣着花草或者蝴蝶的纹路，十分精美。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黎苏苏问叶冰裳道。 她还以为澹台烬和叶冰裳会回都城，没想他们更换了便装，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叶冰裳回道：“我说过，我们会在这儿住一段时间。” 黎苏苏撇了撇嘴：“住这儿干嘛……”看到澹台烬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她及时闭上了嘴巴。 这澹台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是很讨厌她，叶冰裳都不会对她这么凶。 这时，叶冰裳拦下了一位面善的妇人，她问道：“大娘，我们从外地来探亲访友，不知您可知道一户姓白的茶商……”叶冰裳不知道嘉卉和邓豫辛夫妇的住址，只能先找那位茶商。 “我们这儿几乎人人姓白，也几乎户户都卖茶，你要找哪一个？”妇人说道。 闻言，叶冰裳轻笑了一声：“是我忘了说了，他名叫白贤成。” 妇人点点头：“那便是白大家了，我带你们去吧。” “可以吗？”叶冰裳担心耽误她的事、 妇人道：“没几步路，没事。” 叶冰裳便回过头跟澹台烬说：“这位大娘带我们去，我们走吧。” 澹台烬颔首：“好。” 妇人带着他们很快就到了白贤成的家门外，叶冰裳等人一看，便发现白贤成家的房屋比邻居家大得多，也气派得多。妇人道，这白贤成是晏南有名的大户，他家里养着一支能够外出的马队，许多人都会把自己的茶叶卖给他，或者托他带出去卖。 “那我先走了。”妇人最后说道。 叶冰裳道：“大娘等等。” 澹台烬从怀中取出一个锦袋来，递给了叶冰裳。叶冰裳接过，对那妇人说道：“大娘，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不用、不用，就是带个路呀。”妇人快人快语，说完便带着笑便走了。 叶冰裳只好又道谢了一番，目送她远去。 黎苏苏道：“这里的人还挺好的。” 叶冰裳点了点头：“是啊。” 澹台烬从她手里接回那个锦袋，又顺势握住了叶冰裳的手，说道：“我们先进去吧。”晏南的天气虽然比其他地方暖和，可到底还是冬天，澹台烬担心叶冰裳会冷，却忘了叶冰裳早已经不怕冷了。 “嗯。”叶冰裳与他对视，轻笑着说道。 黎苏苏瞧着他俩这样，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她凑近了廿白羽低声问道：“他们一直都这样吗？” 廿白羽不明白她的意思，歪了歪头。 “说了你也不懂，没事了。”黎苏苏别开了脸。 而此时澹台烬和叶冰裳已经上前敲开了大门，白贤成家的下人知道了来意，回去通报了一声，没多久白贤成便出来了。 白贤成一副晏南人的打扮，约莫四十来岁，中等个子，皮肤黝黑，说话与刚才那位大娘一样直白爽快。 “叶姑娘！真是许久未见啊！哈哈哈！” 白贤成笑着请他们进屋，又亲自烤茶、斟茶，以晏南人的礼俗接待了叶冰裳等人。得知来意后，白贤成便亲自带着叶冰裳一行人去了嘉卉现在的居所。 那是一栋小巧却精致的民居，临水而建，楼高两层。还未靠近，叶冰裳便看到屋子的外面还挂着“一荣堂”的青旗。 白贤成见她注意到了那旗子，笑道：“叶姑娘的师父也与嘉卉姑娘同住的，我想着给叶姑娘一个惊喜，刚才便没说。” 叶冰裳亦笑道：“这的确是个惊喜，多谢白叔。” 白贤成笑着摆了摆手。 就在这时，一个小姑娘抱着装满衣服的木盆从河道边走了上来，看到不远处的那几人，尤其是看清楚了与白贤成交谈的人，她的神色从疑惑转为不可置信，泪水忽地滑落。 “小姐！” 叶冰裳抬起眼眸，看到满脸泪水的嘉卉抱着木盆朝自己跑了过来。 “嘉卉！”叶冰裳快步走了上去。 嘉卉这才发现自己还抱着盆，她忙把木盆放了下去，哭道：“小姐，我终于见到你了！嘉卉……不是在做梦吧？” 叶冰裳擦拭着她脸颊上的泪水，说道：“傻姑娘，不是做梦。” “小姐，小姐……”嘉卉又哭又笑，怎么都停不下来，“我好想你啊……小姐……你一个人在外面，有没有受伤？” 叶冰裳也是眼眶湿润，却还安慰着她：“我没事，别哭了。” 澹台烬走上前来，他看到了嘉卉那微微发红的双手，说道：“我们先进去。” “好。”叶冰裳说道。 嘉卉却是张大了嘴巴：“澹台……殿下？！”小姐怎么会和澹台殿下在一起，就在嘉卉吃惊时，她又看了澹台烬身后的黎苏苏，“二小姐？你怎么也来了？” 黎苏苏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句：“好像我不该来似的。”这叶夕雾是什么洪水猛兽啊，能让嘉卉这小丫头这般反应。 澹台烬神情没什么波动，只是俯身将那装满了衣物的木盆端了起来：“走吧。” 嘉卉都吓得结巴了：“……澹、澹台殿下，我来……” 廿白羽也想要接过澹台烬手中的木盆：“主子，我来吧。” “不用了。”澹台烬说道。 澹台烬并不想带廿白羽，可廿白羽执意要跟随他，廿白羽怕惹怒了他他会将自己赶走，于是澹台烬再说了不用了之后，廿白羽便收回了手。 叶冰裳见此一幕，对嘉卉说道：“我们进去再说。” “……好，小姐。” 嘉卉恍恍惚惚地看了看叶冰裳，又看了看澹台烬，最后又看了看黎苏苏，“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这两人怎么跟着小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