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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剧情)

    正如娇娘所担心的那样,梁家女一事只是个开始。

    短短两天时间里,陆续又有失踪女子的尸体被找到,僻静的水塘、枯井、甚至是阴暗沟渠,无一例外皆是没了头颅,拢共算起来竟多达几十具。办案之人费劲力气查清这些人的身份、理清她们失踪前的行踪,得出一个叫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她们或是丫鬟,或是杂役洒扫,或是厨房帮佣、买办,年纪、出身各有不同,唯一的相同之处便是都在失踪前曾去过程府,或是和程府的人有过接触。

    这一消息被泄漏出去之后,谣言便飞快地席卷了整个江阳城。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几十个苦主聚集起了一大帮人,壮着胆子去敲程府的大门。

    他们痛失亲眷,而种种迹象又都或隐晦或直白地指向程府,悲愤之下失了理智,门房苦劝他们不走,争执起来,推搡间不知怎的,两边就打了起来。

    管事的跑出去安抚不成,只好叫了队护卫出来,又是允诺澄清,又是武力震慑,出了一身的汗这才勉强压按下去。

    外头闹哄哄的,里头则异常压抑。

    程方坐在上座,慢悠悠地端着茶撇浮沫,院子里站着一排排的人,人数之多,连往常宽敞的院子也变得拥挤起来。

    人人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要在上头看出花来。谁也不敢出声,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浅,院子里一派死寂。

    程方坐在廊檐下,居高临下地一排排扫视过去,心中快意极了。两处院门都有将士把守,只要他一声令下,随时能把人擒住。

    这些素日都算得上是程府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全得在他陈方面前低下头颅惴惴不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们的生死,如今都握在他的手中呢?

    “扬叔,您是老人了,论资历是在场这些人里最深厚的,要不,咱们今日还是先从您这边开始吧?”

    他虽然笑着微微欠身,一副恭敬的模样,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无,被他点到名的老者抬头怒视他,又似有顾虑地把话咽了回去。

    程方拍拍手,便有人从院外拉来一车账本,随从将放在最上面的那本翻了翻,恭敬地放在他伸出的手上。

    他慢条斯理地将其中一页撕下来,掷到老者面前:“扬叔,您这些年的账目,有些不对啊,不如您细讲讲,这千两白银万两金都是从哪儿来的啊?”

    *

    天色阴沉沉的,虽未落雨,却也不甚明朗,屋里点了灯烛,却还是有种挥之不去的阴沉。

    尹氏心疼地替枕在自己膝上的丈夫点按着太阳xue,柔声道:“夫君,这几日可是又头疼了,要不妾身还是叫人把小秦大夫接来吧?”

    程珩眼下的乌青越发重了,他疲惫的模样看得尹氏心里难过:“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到了这步田地,就是叫大罗神仙来,又能有什么用呢。”

    他面上比前几日多了灰败之色,尹氏眼中蓄泪,强忍着嗔道:“说得什么话,妾身还盼着同夫君白头到老,夫君要千岁呢。”

    程珩将她的一只手拉在自己掌心握住,他气息低弱:“夫人,我有一言,如今也该说与你听了。”

    “妾身不听,夫君还是等好起来再慢慢同我说吧。”

    “小孩儿脾气。”程珩轻轻笑了,握紧她的手,他又咳了一会儿,尹氏接过帕子,手抖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将带着血的帕子藏到身后。

    程珩仰靠在她怀里越发困倦,说一句歇三句。

    “大婚那日,我给你的那个匣子,还记得吗?”

    “我留了封书信给你……我走后,你就带着它回尹家……咳咳,你我成亲这些年,苦了你了……”

    程珩的声音越来越低,他阖着眼,像是睡过去了一样安静,眉心终于舒展开了些许。

    尹氏捂着嘴拼命咽着泪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蜷缩着手指放到程珩的鼻端,睁大眼睛屏息确认还有鼻息吹拂在指间。

    尹氏轻柔地替自己的丈夫捋顺鬓边几缕白发,挺直了腰背枯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程方志得意满地踏进门来,看见这一幕脸色当即变了。尹氏抬起头看他,面上两行泪痕已干,她轻声道:“你是夫君最倚重的心腹之人,劳你再为我夫君煎一次药来吧。”

    不可能,怎会这样。

    程方心一沉,他忙跪到榻旁,伸手去摸程珩的脉。

    他分明精心调整了用毒剂量,绝不至于如此之快就让程珩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至少能让他再撑上十天才是。

    难道真是为着这场谣言非议,一世清誉眼看就要毁于朝夕,程珩受不住这等刺激,怒急攻心这就提前毒发了?

    这可不太妙啊。

    程方心中飞快地盘算着,面上做出一副悲痛欲绝之色,艰难哽咽:“我这就去为公子煎药,好教主母知道,府中那些吃里扒外之人,已被我尽数找出拿下,请主母放心。”

    尹氏暂且无心过问,短短几日里发生的事像滔天大浪,将她往日宁静的日子拍得是支离破碎。她疲倦地挥挥手:“你是难得的忠良纯善之人,等夫君醒来,还要再谢你这场辛劳。”

    程方也无心再说下去,他匆匆离了书房,亲自去到后厨煎药之所,路上仆役见到他皆敛容垂手,格外恭敬。

    为程珩煎药是他早就做惯了的事,早已驾轻就熟。程方面色阴晴不定守在药炉旁,直到褐色的药液在罐里滚了两滚,就要煎好的时候,他再三沉吟,最终还是取出了一包药粉。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城中流言蜚语不断,人心惶惶,这厢城外乌泱泱的流民潮眼看着就到城下了。

    连日阴天绵雨不休,雨停时山里浓雾弥漫,寺院隐没在林间雾里,从山下往上望去,只能间或窥见半角飞檐塔顶。山下,面黄肌瘦的流民瑟缩着挤作一团,推搡着缓慢往城门涌去。

    隔着缓缓流淌的护城河,高大坚实的城门紧闭,城墙上某个箭哨孔洞里有利箭悄悄对准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