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平行世界的于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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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IGGER WARNING——本话中的某些内容可能会触发不适的创伤经历。 高铁第一排,空调吹乱了一蓬的黄发,独自坐着的于炀反胃想呕。 他也不知自己多久没进食了,嗅着不知哪里飘来的香辣泡面味,肚子一点也不饿。 凝视着黑黢黢的夜景,于炀聚焦于玻璃窗上的倒影,突然觉得自己突然好陌生。 他从未如此无所适从。逃出基地后,他如同流浪狗般,跌跌撞撞在街巷间流窜。 背上的外设包随着趔趄的脚步颠簸,是他的尾巴。 祁醉不要他了,祁醉终于不要他了!哪里都没有祁醉,去哪里都不可能找到祁醉! 于炀仰头看着灰蒙蒙的虚空,突然想去海里,只能往深海里去,那里可以把自己的肮脏洗一洗。 他也不知哪里有海,感觉近在咫尺却想不起来。 他蹲在路边打开手机,却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常用的几个软件来回打开,未读的消息却一条没点。 他在夜色降临时分踱至车站,机械地按照工作人员的提示,买了张去往幽城的车票。 而幽城没有海。 于炀大口吸着车厢中的冷气,搓了搓酸痛的双臂,无视别人怪异的目光,再一次对自己说道。 幽城没有海。 于炀觉得头有点晕,合上了胀痛的双眼,默默对自己说道。 你真是一只没用的笨狗。 他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他仍有稀少的炀神的骄傲,他知道不能把自己的感情寄托在别人身上,可那是祁醉,他永远触碰不到的天。 不是救赎的上位,是令他倒悬的深渊。 推攘着出了车站,他麻木地顺着人群走,可这里没有他的主人,他也不懂该往哪去。 可以就这样跳下铁轨么,车头前方空荡荡又没有防护措施,不正是在引诱大家纵身一跃吗? 可以就这样偷偷躺在轨道上嘛,等着复谐号碾过去? 可以就这样当场死亡,造成车站大面积延误嘛? 好失望,走了。左转右拐,听不清的女声电子提示音吵得他头晕。像一只无头苍蝇,脑子却越来越清晰了。他三步并成两步,跳上了环线。 他没错,祁醉更没错,他只是祁醉的一条狗,他又能有什么错,祁醉也并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 他只是祁醉的一只狗,没必要过多揣测主人的心思,更不必思考为何自己身在此处。 爱恨情仇真的好没意思啊,对一只小狗来讲。 狗只需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了,不是嘛。 身为狗,不必考虑为何爪子能搭在扶手上,更不必考虑为何自己能上地铁。 他只是狗! 好乖的狗,静静地四足伫立在地铁车厢过道上,爪子小心翼翼地不碰到坐着的乘客的腿,会踮起后蹄小心避开下车的人类,多伶俐啊! 车厢摇摇晃晃,对一只小狗来讲,还是颠簸了。它不想在加速度带来的眩晕中,迷失自己。 它好害怕啊……它没有尾巴,夹不紧自己的胆怯。 它也没有能扇来扇去的大耳朵,能隔开地铁呼啸声带来的耳鸣。 它嗅着微凉而浑浊的空气,没有皮毛难以保暖;它只是默默地认知着这个第一次登上的车厢。 它舔了舔犬齿,眼睛眨巴眨巴,脑中浮现了遥远又陌生的感觉。 它开始不高兴了,抿起了嘴。 可小狗怎么能不开心呢。 是因为听不懂身旁人类的话语嘛。 也不知在环线上呆了多久,时间仿佛停滞,似乎经过了同一个站点无数次。 好熟悉,又好奇怪。 好累,但脑中有两个不依不饶的人类话语音节在让小狗头痛。 是……是什么…… 是…… 祁。 醉。 宛如晨钟惊醒沉寂的孤魂,它定睛看着面前的透明窗,出神地久久凝视着。 环线跑过的LED广告灯牌们明明灭灭,擦拭覆盖着窗上映出的面容。终究,它还是发现了他,一张无比熟悉的人脸。好像曾经在哪家高层的酒店,顶层落地窗前亦有一张苍白的脸。那时的天还不像此分此秒般窒息,却依然引诱着某某投身甜美的自由。它脑海中还有另外两个更为熟悉的音节,伴着那永远不会忘却的声线,呼之欲出。 它低头,看到扭曲的圆头鞋;它昂首,模糊的水汽熏得它睁不开眼。 它突然好害怕,害怕这个奇怪的世界。 它张开了嘴,伸出了舌头,大口呼吸着浑浊的车厢气体,抖开站得麻痹的四肢,前足后足嗒嗒嗒,踉踉跄跄地奔到了出口前。 快开门,它要下车,不然它就扒拉门缝,撕出一个口! 两道门终于悠悠开启,它挤着人群冲下了车,恐惧让它无法发声。 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发声,它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兽,无法吐露人言,更不知什么是“对不起”。 陌生的站点,哪怕诧异的人群熙熙攘攘,人们仅仅会给它匆匆一瞥。 这也让它抓狂了。 没人要它了! 它为何会在地铁站! 它不该在这里!可它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 它或许不是狗,它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小狗都有项圈,主人会牵着另一头的链子逗它,给它指示,然后给予奖惩。 可是它没有牵绳人了,它太笨了,连指令都讨不到! 它在小站里走了一圈,笨笨的,没有找到像主人的人类,身子还被老旧但依然尖利的楼梯扶手末端划了一道。 动物不该存在于人类的世界,它要离开这里。 新的伤口好疼,但是还是没能让它与这个世界建立实感,痛感竟是与钝感绑定了。 它缓缓站到了地铁门旁,只要多迈一步就能掉下站台。它好奇地盯着这个世界的黑黢黢的铁轨,时不时瞄一眼看不真切的广告灯牌,什么都理解不了。 如果跳下去了,那以后别人就没办法再跳了。 它悄悄地把脚并拢,乖乖站好,好整以暇地目送一辆又一辆的地铁。 一次次地让后面的人类先上车,它摇头笑着,悄悄挪往了站台最里头,那里没有什么人。 真的,没有挡板拦着,蛮危险的,但也充满着机遇。 天赐它的出路,天时地利狗和! 占用了唯一的机会,那又怎么样,它是世界上最自私的狗,别的打算自杀的人们又不是它的主人,以后就对着高高的封闭屏蔽门流泪去吧!悔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下定决心! 它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愚蠢的人类不做,那它就做了! 这个唯一的机遇,今天落到了它头上呢! 途径站的地铁列车总比终点站的要飞得快,铺面而来的热浪好似地狱的烈火要把人灼伤。它抠了抠新伤口,很疼,钻心的疼。可是,体会告别这个世界的感觉,肯定更疼,然而再怎么痛也只痛这一回了。 它放空思绪,只在地铁快进站的时候默数起跳时间—— 声音远远的,一二、三,地铁没来,早了,等下一趟吧; 有点风吹脸上了,一二、三,地铁没来,早了,等下一趟吧; 声音清晰地隆隆响,一二、三,地铁没来,早了,等下一趟吧; 看到地铁车头的双灯了,一……开得好快,跳晚了,如果有蚂蚁这个时候掉下去了,一定会被车轮掀飞吧! 笑死,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甚清楚了,等下一趟吧。 声音清晰地隆隆响,一、二、三、四、五,跳!地铁开过!一定会死吧!等下一趟吧! 声音清晰地隆隆响,一、二、三、四、五,跳!地铁开过!一定会死吧!再试一次吧! 声音清晰地隆隆响,一、二、三、四、五,跳!地铁开过!一定会死吧!下次一定吧! 小狗动了动站麻的腿,小退半步,背对着全世界,最后谁也没有看。熟悉的清晰隆隆响从隧道里传来,其实跳下去并不需要多认真多努力,但它还是浅浅地打算助跑。 自己可别出现在新闻上,伴着一句“正在医院治疗,生命体征平稳”! 一、二、三、四、五——目视轨道,身躯前倾,关节微弯,肌rou用力,前脚掌踩地。 于炀纵身一跃。 第一秒,他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还有另一个世界的祁醉;看见了HOG支持他把那个世界的继父送入牢狱,看见了那个世界的大家一起去体检,看见了那个世界的祁醉与他一起参加活动,看见了那个世界的自己在与祁醉脱敏深吻,看见了祁醉给那个世界的他剥小龙虾,看见了他在听祁醉讲过去的故事,看见了与那个世界的各队队长们平凡地比赛与打闹,看见了他筹钱帮着祁醉渡过了HOG的难关,看见了祁醉在开无伤大雅的荤玩笑,看见了祁醉治好了右手,看见了自己第一次在祁醉的手下出精,看见了HOG过了预选赛、去了世界邀请赛还拿了冠军,看见了自己与祁醉度过了难忘的初夜,看见了那个世界的他们一起见了家长,看见了那个世界的YOUTH给DRUNK筹钱买了对戒…… 第二秒,这个平行世界的于炀笑了,心里暗生妄念,道说“活在那个世界真好啊”。 第三秒,车轮碾过年轻的身躯,划开脆弱的皮肤,压碎少年的筋骨。血浆迸溅,脂肪烧灼,纤维断裂,内脏破碎。拉闸停电的列车惯性把黄毛尸体带出去,分离的首级朝下,看不见面部五官最后的狰狞。尽管地铁早已紧急刹停,骨骼戳破皮囊rou袋的余音脆生生地在人们心中回响。青年的心血四射,熏得目击者仿佛瞬移到了猩红的生鲜市场,惊叫低溃不绝于耳,但死寂的余威终究还是让人无语窒息,一片默哀之势。 那个刚刚还站在自己身旁等车的陌生少年,就化成暗处的一滩烂rou了;明明是他自己选择的灭亡,在场者依旧心惊自己下一刻会不会也大难临头。 “站台上的所有人!马上离开!站台上的所有人!马上离开!站台上的所有人!马上离开!” “你们先去拉警戒线围起来,别让群众围观!稳定住车上的乘客,必要时带着他们往后走应急通道疏散!” “紧急直播啊男家人们女家人们,建国门站有人跳轨自杀,峰哥我正好在现场……直播卡可能是因为地铁站开信号屏蔽器了……” “搞毛啊!我还要赶飞机的!怎么偏偏这时候死……想死的回家死去!自己都不能体面离去,我要怎么积口德呢!” “建国门站封站,请有序前往A出口撤离。建国门站封站,请有序前往A出口撤离。建国门站封站,请有序前往A出口撤离……” “造孽,晦气,地铁这种地方本来就阴气重了,还偏偏让我撞上他搁这死!” “不要拍照!往前走!手机都收起来!” “能不要妨碍别人吗,死都要给那么多人造成困扰,这司机跟乘客得多大心理阴影,他们又做错了什么!把那男的家里人叫来赔我们精神损失费吧。” “jiejie,我真没录视频,你们地铁工作人员讲点道理,手机还我啊!我要迟到了!我就打字说有人跳地铁自杀,我对象不信。他死就死啊,能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死,这不耽误我吃饭吗。” “难得一见啊,不过他有什么好同情的啊,要同情的也是同情你们这些来铲他尸体的人好吧,你们说是不是……所以你们要不要我搭把手啊?你们做这个有没有额外工钱的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