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乔一帆没忘掉拐去轻食店买一个三明治带上。店里放着慵懒的情歌，舒缓悠扬的女声水晶罩子般隔离开屋外飘摇的风雨，罩子内是另一个时空，连时间的流淌都缓慢异常。客人不多，店员慢吞吞的，还是让乔一帆等待了。

    他如过热油，隔几秒就划开手机更新一次公共交通讯息，已是风大雨大，邱非乘坐的线路仍在正常运行中。

    不急、不急。台风天路不好走，他应该会迟一点儿，况且现在不也没到他平时到达网吧的时间吗，急什么呢，乔一帆喃喃念着。他想分散注意力，于是侧耳倾听店内音乐，甜润的嗓音吟唱着夏日恋曲——“For　summer～　is　for　falling～　in　love”——跃入他的耳朵。那一刻神识剥离于身体，如同粉紫色的残阳被波浪扯碎于粼粼海面上。

    巨大的布幔缓慢地延展伸开，周遭事物就像好戏开场，自顾自投射于视网膜上。透明橱窗后方的厨房里，店员慢腾腾地铺开一块正方形的烘焙纸，小心翼翼地放入做好的三明治，折起，包好，装进袋子里。那是乔一帆替邱非点的那一个。过去几周里，每逢雨天，他必定会替邱非预备好食物，带到训练室，放在邱非的键盘旁。

    乔一帆头一次以第三者视角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入眼的情景与记忆的画面排列成一出调慢了播放速度的电视剧——苏沐橙她们正在看的那部陈年偶像剧，名为湘琴的女孩子做了满满几大盒爱心便当，献宝似的一股脑儿塞给那个她爱得发昏的、外冷内热的亲亲老公。

    他像被烫到屁股的猴子似的跳到半空，几乎是夺过塑料袋，发狠地揣进包里，头也不回地逃离了勾起诡异脑内剧场的轻食店。

    囿于生活所迫，极端天气也不乏尚在路途中的人。偶有手中举伞不信邪的行人，那伞早翻得像千机伞矛形态一样。乔一帆戳着风向网吧行进，那感觉和大力士较劲似的，迈出几步身体便歪斜到一边。雨珠一窝蜂地蛰在脸上，密密麻麻、冰冰凉凉的，多少平息了一些火烤般的心绪，他又有余力对自己狡辩了。

    “不一样的，才没追他。！三明治是顺手买的，又不是我专门为他做的，沐橙姐不也时不时给大家发零食么？多正常，多健康的队友互助……队友，呃……至少，至少挑战赛开始前都算队友！”乔一帆烦得想大声地喊出来，一张嘴就灌雨水的天气阻止了他，改为心中默念了。

    毕竟路途不遥远，乔一帆很快抵达网吧，从直通二楼的战队专用出入口上楼。第一件事就是将正对马路那一侧的房间灯全都打开，这样从外边一看就知道二楼有人，不至于错过了。又停下了开空调的动作，风雨带走了暑热，气温也算舒适，等一下如果邱非过来，喝了热咖啡难免发汗，被冷气吹着凉就不好了。照顾后辈是前辈的职责。

    打点完一切，乔一帆回自己座位坐好，一闲下来又觉脑袋蒙蒙地隐痛，但不很费脑力的事情还是很多可以做的，比如消化积攒的其他战队的比赛录像。他看着看着逐渐投入了，拿过本子写写画画，做着笔记。

    又过了好一会儿，训练室的门开了。听见动静，乔一帆放下笔，以释然的微笑迎接表情错愕的邱非，他没猜错，邱非果然来了。

    邱非已见一楼网吧歇业，二楼空空荡荡，又见训练室内也只有乔一帆一人，立刻猜到今晚兴欣取消了加训。乔一帆边看边写的举动明显是在研究比赛录像，这哪有必要顶风冒雨来训练室呢？

    邱非的声音掺杂了迫切，他一口气解释道，“一帆前辈是不是给我发过消息了？很对不起，今天一直没顾得上看手机，最近电池耗得很快，我坐上车后才发现手机自动关机了。你是专程过来等着我的吗？”

    乔一帆反射性地就想否认“专程”这个字眼，话到嘴边堪堪刹住口。邱非正在掏充电线，一旦接上电源，让他看见时间渐进的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自己根本无法自圆其说，这么拙劣的谎还是不撒为好，本来没什么的事情都变成有什么了。

    心思动着，乔一帆挑了邱非的前半句话接了下去，“是为了选拔最后一名选手的事吗？上次你说来报名的气功师选手水准都不太令人满意，可能会考虑选别的职业先顶上空缺，今天又考核了一整天吗？”

    哪家战队的职业构成都是一目了然，远算不上战队机密，但问无妨的，无论什么角度来说都是安全的话题。

    邱非捡了一些白天发生的事和乔一帆随便交谈了几句后，拿着食物去了休息室。乔一帆以为危机解除，肩膀上的力气刚松懈下来，哪知片刻后邱非吃完饭从休息室返回，划了几下手机突然旧事重提，郑重道歉，“害你冒雨跑这一趟，实在过意不去。”

    邱非的神情隐隐含着不安，那是多么罕见，又是多么真诚，他那样坦率、那样通明。乔一帆最怕别人向他道歉，更别提对方是邱非，还这样一本正经的。乔一帆赶忙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真的没事啊，我住得近怕什么，就怕你大老远赶过来一个人都没有，白白被雨淋一场。”

    “我知道一帆前辈关心我，我也一样。是我没做好，和距离远近无关，没有我淋雨不行，你淋雨就可以的道理。”

    乔一帆没想到邱非会这么说，再看他双目灼灼，天罗地网般当头罩下来，如此凝望下自己的伪装竟似红果外层片片剥落的冰糖，乔一帆张口结舌，无可遁形的感觉犹如芒刺在背。

    邱非看起来话还未说尽的样子，乔一帆寒毛倒竖，这话题决不可再继续。他脑筋转得像个陀螺，灵光一闪想到可以劝邱非趁着公交还没停运早点去jiejie家，也顾不了转得生不生硬就要开口时，两人的手机一前一后，几乎是同时响起了来电铃声。

    打给邱非的是嘉王朝公会的新任会长，他火急火燎地求邱非快上神之领域世界之树，70级野图BOSS丛林守护维奇刷新了，嘉王朝偷偷杀了一下下就被迎风布阵带人劫杀，想必君莫笑就在赶来的路上，再不加快速度恐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邱非抬眼看过去，乔一帆那边已结束通话，也正偷眼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瞬，俱已了然，当下二话不说，各归各位，进入神之领域各显神通去了。

    当晚的时光在网游中驰骋着哗啦啦地过去，一场BOSS争夺战在所难免的从两个公会的较量演变为多家公会的大乱斗，最终仍被兴欣摘了桃子。叶修前辈真是太多花招了，在网游里是个人都被他耍得团团转，明明赛场上都未必有这么大差距，邱非不爽得很。相反乔一帆就喜悦得憋断肠，他觑着邱非阴霾的脸色，顺毛捋的轻柔语气道，“邱非，还是快点去坐车吧，回到家再报仇也不迟嘛。”

    这话有理，只要忽略掉乔一帆藏都藏不住的窃喜。邱非起身去取悬挂在窗边衣架上的雨衣，乔一帆也关机走过去，准备和邱非一同出门。可当他们望向窗外时却齐齐傻了眼。

    窗户正对马路，只见路边树木枝叶披离，磕了药似的疯狂甩动一头乱发。黑鸦鸦的天空有很多没有翅膀的东西在飞，一大片碎玻璃竖着翻转着飞刀也似，劈进绿化带，削断一丛花木。马路对面嘉世旧址变成工地，正在挖掘中的地基旁边，搭建了一排简易棚子，原本坚硬的铁皮棚顶被吹得半挂在柱子上，仿佛纱裙的荷叶边，轻飘飘地卷着波浪。

    说好的后半夜到清晨登陆呢，怎么抢了个BOSS回来风就这么强了？

    乔一帆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陈果打来的。今晚人齐，抢BOSS不用老板娘亲自出马，她一直都在看剧，听见外边咻咻风声，想起乔一帆去了许久仍未归还，很担心，就打电话问问。得知乔一帆还在训练室，连邱非也来了，陈果当机立断，“快看外边，可不敢再出门了！今天你们就在我原来的卧室凑合一夜吧。”

    “房间钥匙在我办公桌下边的保险箱里，密码是……壁柜里有干净床单和新毛巾，一楼前台有给包夜客人准备的一次性牙具，还有我房间浴室里的沐浴露什么的，你们随便用。热水器的开关在……”陈果絮絮叨叨地嘱咐着。都是很平常的内容，也没有丝毫激昂的声调，乔一帆却越听越慌张，每个词每个字都像鞭炮在他心头嘭嘭炸个没完没了。

    冷静！冷静！冷静！挑战赛决赛那种生死局都闯过了，还怕盖着棉被纯睡觉吗？这么一想还真有用，他慌得更厉害了。邱非叫了他两声，乔一帆才回过神来，赶紧压平语调转达了一遍陈果的意思。邱非也觉得这么大风外出确实危险，便接受陈果的好意，联络了他jiejie，说自己今夜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