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东风夜放花千树（白金/约金）

    17

    情，是什么？

    程咬金倚在墙边，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心中响起一声自问。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变故太快，他看似冷静如常，其实思绪一团乱麻。如今轰走了李白，自个儿独处，方有闲暇审视这几日的荒唐。

    情爱于他来说有些陌生，他的心思从不在儿女情长上，而在……

    程咬金抬头看去。

    天色未暗，云间染上几抹浅淡的霞色。街市两旁早早挂了一排排彩灯，散发出温热的光。佳节喜庆洋洋，也染上人们的脸庞，化作弯弯的眼和开怀的笑。

    胸中闷气散了几分，程咬金不由得舒展了紧皱的眉头。这样的景象，他是见过的，在他回不去的大唐。

    再世为人，程咬金时常感觉恍惚。

    他有时以为匆匆数载不过只是一场幻梦。他未曾功成名就，也未曾老去。他不是史书中的只言片语，只是一个少年，也许当他一转身，便能见到旧时友人。或者，他已经在朝为官，追随贤明的君主，君臣一心，共创盛世。

    如今，他是谁？程咬金又是谁？

    “义贞。”

    身后熟悉的声音拉回程咬金飘渺的思绪。他不由得一抖，随后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那人还在身后，脚步越来越近。论脚力轻功，现世恐怕无人能与之匹敌。但程咬金不为所动，反而加快了脚步。他本想挤进拥挤的人流，却先被人捉住手腕。

    “义贞。”

    “义贞！”

    两声呼唤同时响起。程咬金大力挣脱禁锢，朝前方挥手。

    “守约，怎么才来。”

    来人缓缓走近。他小半张脸都藏在了披风堆起的衣领里，留下一双红瞳，定定将人盯住。

    程咬金的肤色在灯光下显得更暗，粗犷轮廓却又在明暗之间起伏巍峨。这人或许该如夜晚的群山一般沉默，可此刻他偏偏笑着，散发明亮可见的灼热。

    百里守约略微颔首，白色长睫半掩双眸。

    程咬金身后，李白似有所感，将手中剑捏得更紧。一股清幽的信香若有似无地散发，悄悄缠绕向程咬金后颈。

    程咬金刚觉舌尖一酸，紧接着就被这气息充盈了感官。他瞪了一眼李白，想到是被误会了什么。

    “李白，他不是。”

    李白愣了愣，想起百里守约是中庸，才收敛了过度反应。不，就算百里是，李白失落地想，他也确实没有任何立场宣示什么。

    一连被冒犯，程咬金终于有些不耐。他生硬地道了句“告辞”，并不管李白神情黯然，直接拉着百里守约离开。此刻，他只想离李白远远的，直到再闻不到那抹纠缠不休的气息。

    这次李白没有阻拦。

    “白兄，我不怪你了。或许以后我们还能做好兄弟，但是现在，请你不要再打扰我。”

    夜色清冷，陡生寒意。李白并不意外程咬金拒绝的态度，只是这冷淡的威力比他预想的还要伤人。

    “我对你没有一丝恋慕之情。”

    “这么说，你可明白？”

    李白抬起头，幽幽望向程咬金。程咬金坦然的眼里没有仇恨，也没有留念，只有一览无余的无动于衷。

    两人早已说清，是有人还在侥幸。

    那头李白尚在神伤，这头程咬金已经拉着百里守约穿梭进喧闹街市。

    汹涌人潮里，他们脚步趔趄。程咬金怕二人走散，抓紧了对方手腕。

    百里守约常年带着护腕，上面冷硬的配件都已经被程咬金手掌捂热。可今夜实在拥挤，越是往前走，越是看不到头。程咬金四处张望，见这摩肩接踵的场面，心里有些无奈。

    他拉着人往街边靠，好不容易站定，终于可以转过头。吵闹声中，他凑近百里守约，商量道：“今年人竟这么多，还逛吗？”他说是询问，其实已经眼巴巴望着百里，想要百里喊停。

    几盏红色莲花灯悬在他们头顶，让两人表情都暧昧难辨。百里守约的眼眸红得更加鲜艳，在夜色沉静中游弋一尾灵动的红。

    百里守约可以拒绝，程咬金并不会因此气恼。他是极仗义的友人，总情愿为了别人赴汤蹈火，这点小事并不为难。

    百里守约也往程咬金身边凑了凑，像是要一字一句都说给他听清，那抹几乎跃出的红却只是轻轻沉寂。

    “不逛了，累。”

    他修长的手自程咬金手心滑下，转而与其十指相扣，贴住了厚实而干燥的手掌。

    程咬金并未过多注意，也就没有看见身旁人带着微微笑意，那清俊面容熠熠生辉，有如夜空散落星屑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