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日
87 日
在我栖息的孤独中有充裕的时间 来思考希望的问题: 能否有一天 我们的生命 不再像霍布斯所说 只是污秽、野蛮与短暂的? ——帕切科《约拿报告》 枪炮声犹如一缸打翻了的墨,将沉甸甸的夜空染成红黑交错的颜色。卓翼阳颓然蹲在地上,紧紧握着的对讲机里不断传来各地点报告情况的杂音。 叛国者们的空中作战能力几乎为零。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端起枪支,朝那架大摇大摆掠过整座城市的直升机射击。子弹弹在它的合金外壳上发出嘣的脆响,它根本不屑于理会这些虫子的sao扰,呜呜地尖啸着停在了它的目标上空。 宁山月一脸木然地望着它打开了舱门,缓缓降下一道绳梯。在她将要起身的时候,卓翼阳突然扑了上去,再一次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他一言不发,一双眼睛已经变得通红,看上去恨不得用剩余的炸弹将直升机炸个粉碎。 “别担心。”宁山月只能低下头,轻声对他说,“我会……我会回来的。” 尽管这里从不曾像是她的家乡,以后也不会是。可她即将去向的地方又能被称作什么呢? 她挣开了卓翼阳的手,这次没有遭到太多阻力。绳梯上似乎通了电,她刚把手握上去就感觉到了一股吸力,让她的身体能够稳稳地固定在上面,这让她没怎么费力就爬到了顶端。一个军人把她拉了上去,他穿着红衣服,却对地面上造反的叛国者不闻不问,在将她扶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带的过程中一直沉默着。 舱门哐地一声合上了,直升机立刻开始上升,宁山月连忙伸长脖子朝外望去,卓翼阳已经抓起了电脑,一只手宛如有肌rou记忆似的在键盘上敲打,双眼却牢牢地盯着直升机。她的眼睛眨也不眨,仿佛想将那坚毅而悲伤的面容拓印在心中,然而直升机终究是越升越高,那个人形也变成了小小的灰点,在燃烧的大地上消失不见。 “我们要去首都吗?”她问了一句,但驾驶员和那个军人都没有回答她。 直升机在被乌云涂得污迹斑斑的夜空中飞了一段时间,随后降落在一个空旷的停机坪上,几盏明晃晃的射灯立刻转向了他们。从地形上看,这里应该是和G区临近的E区军用机场,她的双脚刚碰到地面就有另外两个治安军赶上前来,一左一右把她夹在中间,进入旁边的一栋大楼。在一间休息室里坐了一会,又穿过一条不见光的通道,将她送上了一架军用客机。尽管全程都没有任何交流或者威胁,但他们高度程序化的动作还是让她毛骨悚然,仿佛不是在押送一个人,而是在搬运一件货物。 她所在的舱室非常豪华,灯光调成舒适的象牙白色,座位全是舒适的沙发椅,但同样是空无一人。光明国已经很多年没有生产过民用客机,理由是资源不足,她也无法想象这架飞机里坐着的都是些什么人。按照广播的提示,她战战兢兢地将自己绑在座椅上,在起飞的一瞬间感到心脏快从胸腔里被挤压了出来。 飞机平飞以后,一个治安军进来为她倒了杯水。当她再次拿着真空包装的食品进来时,宁山月鼓起勇气问道:“请问……这是要去首都吗?” 治安军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斟酌是不是能和她说话,打量了她十几秒后反问道:“你是宋越先生的未婚妻吧?” 这下轮到宁山月沉默了,她很不想接下这个陌生的称呼,但又知道只有顺着她回答才是安全的。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治安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失败的笑容:“那你会没事的。” 说完她便放下东西离开了,舱室的门很长时间都没有再打开。宁山月一口气喝完了水,焦躁地站起来踱了几圈,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气流甩回了座位上。她这才发现让自己如此窒息的缘由——舱室里的遮光板竟然打不开,想必是怕她窥见军事机密。从G区乘火车到首都需要十几个小时,她不知道这趟旅途会持续多久,只能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再加上连日的神经紧张,不一会儿竟靠在沙发椅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各位乘客,现在是首都时间七点四十三分。……机舱外温度4摄氏度。请提前检查您的随身物品……” 若有若无的广播声和突然闪进来的光线将她惊醒了。马达轰鸣着,脚下的地板微微震颤,她揉了揉眼睛,连忙朝不知什么时候打开的窗外望去。阴天的云朵并不柔软,而是耸起一条条坚硬的棱角,犹如一片连绵不绝的巨大冰川,厚厚地堆叠在天际线尽头。不远处的平原上,白色的城市像玩具积木一样整整齐齐地延展开来,能隐隐约约看到一条蜿蜒的黑线,那是首都的界墙。 遮光板只打开了一会,在接近降落的时候又被电脑咔咔地关上了。宁山月干脆不再看,专心构思起一会见到宋越后的说辞。她毕竟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双方都清楚答应他的求婚不过是缓兵之计,今后她在他面前还得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才行。 降落的动作比起飞时要轻盈,她只感到了一瞬间的失重,接着是轮胎落地的软绵绵的“砰”声。她又站了起来,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机舱里乱转。过了一会,刚才那个治安军进来接她下机。和来时一样,所有通道都是不透明的,她完全无法窥视到机场的情况。到达休息室后,又换了一个黑制服的女人接过了她的背包,带着她下电梯,直接到达了停车场。 黑色的商务车华贵大气,后座十分宽敞,除了她还能坐下一左一右两个治安军。黑制服女人上了驾驶位,自我介绍道:“宁小姐您好,我是茂光科技的行政总管,您可以叫我白英。” “哦……哦,好。”宁山月正纳闷,突然有一块布料覆在了她的眼部,阻断了她的视线。 “抱歉,因为最近发生的事件,我们必须加强安保措施,请您见谅。”白英一边平静地解释,一边踩下了油门。车辆转了个弯,因为左右两人的钳制,让她几乎动弹不得。 不知在首都的街道上绕了多少圈,车辆终于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下了。两个治安军把她带下了车,再由白英扶着她的胳膊缓缓往前走。宁山月只能由隐约的光线变化判断出她们进入了室内,乘了一小段电梯,最后终于停在了一个昏暗的空间中。 “宋先生让你在这里休息,他说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她感到了微弱的气流搅动,是白英对着她鞠了一躬,“如果你需要食物或者其他生活用品,可以按铃叫保姆来。” 待她退出房间后,宁山月立刻迫不及待地扯下了蒙眼布,打量着这个崭新的牢笼。这个房间大概有管理科教育处的两倍大,也比那里豪华得多,迎面就是一张足有两米宽的双人床,四周垂着厚厚的纱幔。打开衣柜,里面挂满了各色衣裙,梳妆台、单人沙发和小圆桌都用了罕见的实木,雕刻着精致的花边,使这里看起来颇像是旧时代贵族小姐的闺房。唯一的美中不足是两扇大大的落地窗都被酒红色的厚窗帘遮挡得死死的,使房间仿佛被浸泡在黏腻的血液中。她试着上前拉动窗帘,却发现它只能打开一小条缝,从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出自己在一座独栋别墅的二楼,下方是精心打理过的花园,再远处就是山坡底下另一户人家的屋顶。这里肯定是A等公民才能居住得起的高档小区,可惜她并不知道具体位置。 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首都和G区现在的情况——经历了昨天那个疯狂的夜晚,他们断然不可能再维持表面的平静了吧?可白英收走了她的行李,她的口袋里空空如也,宋越也没在房间里留下任何通讯设备,与世隔绝的楼房仿佛一座坟墓,只有角落里的茶水机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既极度不安,又憋闷到发疯,竟不甘心地上前踢了它一脚,然后拽开纱幔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床垫厚实柔软,入眼就是一片温和的象牙白——这种颜色代表着光明和圣洁,通常只有在新婚家庭中才会大面积使用。她伸手向后一摸,熟悉的坚硬方盒就让她从一晚的噩梦中清醒了过来,跌入了更加冰冷残酷的现实。 盒子里躺着一条贞cao带。是邵迪青给她演示过的那个版本,不过更轻巧、更精美,按摩棒、尿道塞和肛塞三个功能模块排列得整整齐齐,半透明的外壳上滚着一道金边,末尾用灵动的字符勾勒出宋越的签名。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他脸上代表胜利的表情——那个如同陈年的酒酿一般的、醇香而又神秘莫测的笑容。 她又一次无处可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