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山洞

    一丈见方的山洞中，一粒散发着柔和光辉的夜明珠悬浮空中，照亮了四周粗粝的墙面。

    一张与简陋山洞极不相称的纯白狐裘披风平铺在地上，占据了小半个山洞，一名面色如玉的男子陷在柔软蓬松的绒毛之中，好似陷入了深眠。

    在他身侧，几块炎晶构成的暖阵闪耀着橘黄的光芒，烘得洞xue暖意融融。

    山洞另一边，一名女子坐蒲团之上，映着夜明珠的荧光沉默地翻阅着堆积如山的书册。

    叶万山停在观星台上百般测算天象之时，两人便以这样的状态，在这个山洞之中待了一日。

    ……

    那天夜里，叶百川拦下叶万山的攻击，示意二人离开。

    凝竹闻言立刻低头想拿出飞行器，可手还未触及乾坤袋便感到腰间一紧，整个人贴到了一个胸膛之上，随后腾空而起。

    她最是清楚顾久安的身体状况，途中一直轻拍着腰间的手臂催促他放下自己，但顾久安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丝毫不曾放松手臂的力度，带着她在山间绕了几个弯，进入一个设有隐蔽阵法的山洞后，彻底昏迷了过去。

    山洞狭小，血腥气几乎瞬间充斥其中，凝竹来不及思索这是何处，立即拿出瓶瓶罐罐的伤药为顾久安止血疗伤。

    待顾久安情况稳定，她又铺好狐裘，设好暖阵，才松了口气，打量了几眼山洞，心头浮现出几分疑惑。

    山洞内部不大，除了一个打坐的蒲团，便是一块看似充当桌子之用的狭长石台，石台之上整齐地码放着许多书册。

    洞内设有避尘的法阵，所以干净无尘。与洞xue门口那个隐蔽阵法相似，两处阵法都因地制宜，设置的极为巧妙，只依托几块细碎灵石的辅助便发挥了功效。

    凝竹不禁心生好奇，走进石台看清了书册封面，全是叶家弟子修炼的功法。

    翻起一页，映入眼帘的除了寥寥几行印刷在上的文字，便是密密麻麻工整的批注，几乎难以寻到空白之处。

    再翻几页，亦是如此。

    凝竹曾在瑶光镜中见过顾久安抄写叶家弟子规，所以看到书中字迹那刻，便猜到了这些书册的主人。

    这里，原来是顾久安用来修行山洞。

    凝竹回头看了一眼尚在昏迷中的顾久安，心中逐渐生出几分酸涩。

    这上百本书册中有心法、阵法、符咒，囊括了叶家外门弟子的全部必修课程，批注中的许多见解已经称得上鞭辟入里，只可惜他那时筋脉不通，研究得再怎么深入，修为难以精进，各类术法也难以施展。

    下方的许多书册都显露出撕毁后的修补痕迹，有的书页上还有清理过后尚有余痕的污渍，与上方洁净平整的书册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些应该就是顾久安费心布置这个山洞的缘由了……

    凝竹的指尖停留在那些伤痕累累的书册上，仿佛窥得了顾久安在百般刁难中费尽心思、却又徒劳无功的孤独年月。

    她转身看向狐裘之上双眼紧闭的少年，轻声低喃。“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

    “凝竹，你们跑哪去了？赶紧回来！”

    叶百川的声音在狭小洞xue中响起的那刻，凝竹心中一惊，立刻看向了顾久安，见他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也依旧掐了个诀封闭了他的听觉。

    善后之事一直是叶百川在外奔走，他还特意嘱咐凝竹不要随意露面，现在传音，定是有了非她出面不可的事由。

    圣女失贞实非小事，凝竹推测，即使能免去死罪，为平众怒，叶家也定然会严惩于她，现在叫她回去，多半是为了施罚。

    凝竹看向还处于昏迷中的顾久安，秀眉微蹙。

    她自然是不怕什么刑罚，只是担忧顾久安。他这人如同无须能量支撑的危机感应器一般，无论何种状态，只要感知到她有危险便能立刻启动。

    叶万山夜闯无尘峰之前，他也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可还是在感知到杀意那刻转醒，不要命似的地冲到了第一线。

    动作之快，凝竹想拦都没来得及。

    再任他这般，伤势怕是永远也痊愈不了。

    凝竹思索片刻，自乾坤袋找出一瓶灵药，微微搀起他的上半身，喂他服下。

    这灵药安神助眠，能让他昏睡十日，好好修养一番。

    ————

    两人落地无尘峰时，叶百川已在听竹轩正厅中等候多时。

    凝竹动用灵力可以轻易地搀扶起一个成年男子，但她怕扯到顾久安伤口动作格外轻柔，将顾久安的手臂搭在自己细白的颈脖之上，她的手环住顾久安的腰，一点一点走的小心翼翼。

    突然感知到了背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凝竹略一扭头，余光便扫到了叶百川阴沉的脸色。

    虽说叶百川只要看到顾久安便是一脸严肃，凝竹还是被他这个样子吓到，好像下一刻就要提着剑冲过来，往顾久安身上再捅上几个血窟窿。

    她不敢耽搁，加快了脚步，半扶半抱地将顾久安送至房中，又布上几层结界，才回到叶百川面前，乖巧地行了一礼。

    “小叔。”

    叶百川饮着茶，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讥讽道，“还真是当个宝贝！”

    “他身上有伤……”

    叶百川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凝竹一眼，“你都养好了，他却还没醒，果然是个废物！”

    “……”

    那可是一剑穿胸，剑气刺伤及五脏六腑。

    但凝竹不敢辩驳，毕竟叶百川探查她伤势那天，她也是内里虚空，筋脉破碎的状态。

    极品灵药是都用了，可不是谁背后都有个时纾。

    “小叔，订婚之事如何了？”凝竹忙岔开了话题。

    “哼，就那么想嫁给他，什么都不问先问订婚！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叶百川一脸的怒其不争。

    “……那，长老们要如何罚我？”

    “封住修为入四杀诛魂阵，你一次，顾久安三次，三日之后行刑！”

    四杀诛魂阵，入阵之人会感受到火焚、刀剐、寒冻、风割之痛，不伤及肌肤，直接作用于神魂，所以寻常防护rou身的法器毫无用处，若神魂坚韧，那忍受过去便算结束，可若忍受不过去，便会神魂受损。

    寻常修士承受两次便是极限，顾久安竟要承受三次。

    “为何顾久安这般重……”

    “因为他该罚！”

    “小叔，这好像不太公平……”

    “没有什么不公平的！”叶百川脸色转阴，冷冷告诫道，“这已经是百般争取削减之后的刑罚，你不许再多生事端！”

    凝竹不禁蹙起了眉心，轻声喃喃道，“可顾久安的伤势那般严重，只三日时间，他未必能够清醒……”

    “不醒也不影响把他这个人扔到阵中！”叶百川将茶杯猛地置在桌上，又有了发怒的迹象。

    凝竹不敢再多言，只得低头喏喏应是。

    叶百川又看了她几眼，心中暗自叹了一声气，似有所指地说道，“那日我会去观刑，但你也不可懈怠，这几日在无尘峰养好自己的身体，做好准备。”

    “做好准备”这四个字咬的极重，凝竹听懂了他的暗示，这告诉她不用怕，有什么东西都用上。

    “……是。”

    叶百川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腰间佩戴的令牌闪了几闪，不耐烦地蹙了一下眉头，站起了身。

    “叶家最近另有要事，才让你侥幸逃过一劫，以后不可再冲动行事，否则别想着我会再护着你！”

    “凝竹记下了。”

    说话间，叶百川已走到门外，御起长剑时忽然想到什么，站在剑上冷冷说道，“别给顾久安喂那么多丹药，对他没什么好处！”

    而后不等凝竹应答，御剑而去。

    ————

    叶百川走后，凝竹越想越觉得这刑罚的分配过于蹊跷，打开瑶光镜查探峰外的情况，很快便从戒律堂弟子的议论中搞清了缘由，知晓了叶百川百般争取的到底是什么。

    “……有背景就是好啊，叶凝竹与人私通这么大的错，罚得那般轻就算了，还能有这么多人代她受过！”

    “谁让她是叶家家主的女儿呢，家主夫人主动替女受过，揽走了禁足十年抄写忏悔书万遍的责罚，摆明了包庇，谁还敢重罚她！”

    “这五长老也真是有意思，他留顾久安在清风苑与自己同住，还几次出手救他，我还以为多么看重他，结果他竟在堂上据理力争，说什么代替未婚妻受过也同样理所应当，愣是将一次诛魂阵的刑罚转移到了顾久安身上……”

    “毕竟那边才是一家人，我看啊，若不是叶凝竹不受任何刑罚实在难以服众，他能把两次诛魂阵都转到顾久安身上……”

    “那可是四杀诛魂阵啊，顾久安的修为可不算高，撑住两次都够呛，三次怕是会神魂俱灭，死在阵中。”

    “就算叶凝竹现在声名扫地，顾久安怎么看也配不上家主女儿，说不定五长老就等着顾久安在这次受刑中一命呜呼呢。”

    “还真这个可能，两人订婚之事就一纸声明，连个仪式都不曾有，怎么看都像保全颜面的说辞，男女婚配怎么也比私相授受好听……”

    ……

    凝竹清楚，叶万山那般宠爱李芸还任由这刑罚落到李芸头上，想必是探查到了一些真相，刻意施罚于她，可没想到叶百川竟能顺着这个思路将自己的刑罚转移到顾久安身上。

    虽知叶百川不是那般冷血之人，但她还是难以忽略那些弟子的议论。

    瑶光镜中画面随着指尖的滑动变了几遍，终于在清虚峰找到了叶百川的身影，他正在议事厅与诸位长老一起讨对叶家彻底排查的部署计划，看样子短期内不会离去。

    凝竹思索片刻，起身出了无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