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你特码过的什么节啊见鬼(上)纯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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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事急从权,丹枫的寝衣叫丹恒划了个稀碎,需得再添一件。 丹枫的尺寸同他一样,只是款式需再得挑一挑。寻常的睡衣……或者像三月那种毛绒绒的动物睡衣套在丹枫身上的样子,他简直无法想象;穹那种大裤衩就更不可取了——丹恒一边收拾上回的烂摊子,一边思忖着。 他最终化了本相,穿着饮月君出厂标配的那身华服端庄地洗掉了衣服和被单、并将之烘干,然后回来收拾遭贼似的柜子。丹枫也一样只能穿出厂配置,胸前奶窗咻咻漏风,颇不自在地在一边给他帮忙。可他曾是罗浮的月亮,众所周知,月亮是不用自己拾缀屋子的——在第三次收到乍一看似乎有叠好但拆开却是乱七八糟的衣服后,丹恒老师的强迫症终于犯了,眉头一皱,把丹枫撵到一边去泡茶。 ……这件事罗浮的前龙尊阁下倒是很擅长,他接受过专业训练。 于是,待丹恒终于将智库恢复如初,丹枫已经沏好热茶等着他了,水雾袅袅,香气宜人。上回从罗浮离开时,景元给星穹列车的朋友们送了不少饯别礼,其中便包含当年的雨前春茶,深受丹枫喜爱。 丹恒也不讨厌它的味道就是了。 他坐下来,同丹枫照镜子一样对饮了一盏。 “之后要去哪儿?”丹枫问他。 上一个世界的「开拓」已经告一段落,列车要开始选择下一个目的地了。 丹恒摸了摸下巴,意有所指地道:“无名客的投票尚未开始。不过,我的这一票投向哪里,并不完全取决于我。” “……” 丹枫自然是听懂了。但他假做突然聋了,神色如常地避过了丹恒的视线,低头又啜了口茶。 “……回『罗浮』,如何?”丹恒道。 丹枫忽然手一抖,险些把茶水撒出来。 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实际上并不影响曾经的饮月君周身冷月般的气度;但能叫受过专业训练的丹枫抖上这么一下,已经算是天大的本事了。他抬眼看过来,靛青龙眸里三分慌乱五分故作镇定,还有两分忧心丹恒的脑袋是不是出了问题:“回罗浮?做甚?” 丹恒摸了摸下巴:“嗯……给你裁身衣裳吧。我记得罗浮上近日好像也要过节,三月他们应该喜欢热闹。” 丹枫不动声色地挣扎:“裁衣去哪里裁不得。这回我便不跟了……” “你得去,”丹恒敲了敲桌子,“否则我十天半月不回来。” “……” 弱点击破。 丹枫叹气:“但我总不能穿成这般去……” 这身饮月君的打扮叫人认出来,他们岂不是当场又要回幽囚狱一日游了……对于他们二人来说,“故地重游”这个词好像不怎么吉利。 “没关系,”丹恒好像笑了一下,“我可以伪装。你么,要是有人问起,我就说这是cosplay。” “?” 丹枫那还停留在好几百年前的脑袋不足以支持他理解什么叫扣死普勒,但他本能地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词。 “……在这之前,先出去见见帕姆他们吧,”丹恒收拾好自己,穿上贴着无名客徽记的外套,“列车上多了个人,连列车长都不知道,不合礼数。” 丹枫站起来,最后向他确认,“恒,你真的准备好了……” ……要将他的存在公之于众? 其实他并不介意永远躲在智库里,没有人会发现他在车上——也没有人会发现身为无名客丹恒竟还私自窝藏了一段早该结束的过去。 丹枫是在半年前的某一天突然出现在智库的。 他做了一场长梦,梦里他仍是云骑,与朋友们一同远游星海之间,战步离、斩造翼,在闲暇时分对月共饮。可他有时竟无端觉着心里空落,好像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自己却毫不知情。 他想了很久,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朋友们一一点过,分明是谁也没有少的。 “丹枫,怎么了?你不会这就不成了罢?”应星举杯问他,“夜未过半,杯莫停呵!” 他便笑起来,也抬手遥敬那白发的匠人:“说谁不成了?今夜尔等休想站着回营!” “欸,你们还是少喝点罢,”镜流的小徒弟苦着个脸插嘴,“都喝趴了还不是得我搬……” 景元年纪还不到,顺理成章地成了酒局之后负责善后的人。白珩对着小孩的愁容笑个不停,一把勾住景元揉乱了他那蓬白毛;而应星毫无负担,甚至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啧,景元,按岁数算你都能当我叔了,背我一下怎么了?” “……短生种长得快很了不起吗!” “对啊,了不起啊。” “应星!” 他抿着酒,许久未曾笑得这么开怀。 可他甚至想不起来,为何自己久不曾笑了——罢了,这没有什么好在意的,记忆的混乱对他来说是常有的事。 他在混沌中快乐着,无暇思考为何前一日还在罗浮、后一日又到了曜青;这场长梦漫长得令人发指,以至于他某一日梦醒睁眼、对上一张与自己五分相似的脸时,他竟一时间想不起面前的是谁。 好生熟悉。 他嘴角的微笑还未下去,揣着手打量眼前的人;而丹恒错愕了片刻,抬起一只手,轻轻触在他脸颊上。 “你大可再用力些,摸不碎的。”他堪称温和地提醒面前的年轻人。 “枫……”丹恒喃喃,“不是幻觉?” 丹恒的上下唇缓缓一碰,吹出一阵带颤的微风。随着这一字唤出,锁扣弹开,记忆回笼。经过伪装的丹恒样貌与本相已有不同,但那双青灰色的眼睛仍渐渐与丹枫某段记忆中的幼龙重叠,最终发出榫卯扣合的清脆一响,恰好填满了他心中空出来的地方。 丹枫颔首:“不是幻觉。恒……是我。” 于是丹恒毫不犹豫地吻了他。唇舌交缠中,他尝到了咸涩的泪水的味道。 丹恒花了一些时间向他解释列车是什么地方。在说到如今距他离开幽囚狱已经过去数百年时,丹枫的眼睛微微张大。他那被美梦惯得迷迷糊糊的脑袋转了很久,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他一个过去的罪影,竟然跑到了属于丹恒的未来里,这可太不应该了。 他得走。 回他的梦里去。 可遥不可及的自由的未来与属于自己的久远的过去,究竟哪方才是幻梦一场?丹枫搂着与自己身形相似的青年,一时竟分不清;但他还是对丹恒道了歉,说不该打扰他的自由。 “没关系,枫,”丹恒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没关系。我很高兴。” 他们默契地没有去纠结丹枫是怎么来的。丹枫向他解释自己并不是刻意打扰,意图与他商讨让自己回该回的地方的方法;可丹恒听完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问他饿不饿。 “冰箱里有炸鱼,不是波月古海产的那种银鱼,但味道也还不错,”他问,“尝尝?” “……” 丹枫揣着手,拿一种“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的眼神谴责他。 “来都来了。”丹恒拿出杀手锏。 “……” 丹枫妥协了。没有仙舟人能够拒绝这句魔咒。 稍微看看自己曾希冀过的自由身如今过得怎么样再走罢——丹枫起初是这么想的,至少他自认为是。但丹恒与他本就是同源之人,太了解怎么做能留住他,他与他聊漫无边际的星海,聊在各个世界发现的奇妙的物种,间或打开智库调出影像资料来佐证……直到有人敲了敲智库的门,唤他吃饭。 丹恒遥遥应了一声。再转头时,已不见丹枫的身影。 ……许久之后,他从被子的夹缝里翻出一条蚯蚓般细小的、双眼下方衬着红鳞的小水龙,并与之相顾无言。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社恐?”丹恒问。 丹枫并不知道什么叫做社恐。他沉默着,冷静地和丹恒对视,如果他不是只有三寸长的话还挺有压迫感的。 丹枫并不愿意去见列车上的其他人。他固执地觉得自己的来访不合时宜,打扰丹恒便已经很不应该了,更遑论再去惊扰那些陌生的无名客——所以,在察觉有其他人窥进来时,他会躲起来。这很容易,他用起化龙妙法来远比丹恒熟练,眨眼间就能将自己化成细小的水龙,藏到随便什么地方去。 这就导致一切丹恒以外的人打开这扇门的时候,智库里从来没有人;但只要丹恒独自开门,里边就大大方方地坐着一个丹枫。 堪称是智库门干涉实验,量子纠缠态龙尊。 但这种伪装仍有破绽——丹枫并不能保证自己随时清醒。大约是之前一直浸在美梦里,总有人“陪”着,他的状态还算稳定;于是如今他一个人呆着的时候,精神状况会急转直下。最严重的一次,丹恒下车去采购物资,不过七个小时便返程了;但他回到智库的时候丹枫在犯病,一言不发地抱膝缩在角落里,怎么喊都不理。 他神志不清不是什么大事,要命的是空气中的水汽正在往这儿聚,眼看着就要出现水淹智库这种重大事故!丹恒情急之下捉了根棍子竖在他面前,说丹枫,饮月君,你要是再下雨你刚栽的枫树就要被淹死了。这是今年最后一批苗子! 这话果真奏效,丹枫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哼了一声:这点水都吃不住,没用,换新的……恒? 丹恒叹气。 隔天万能的丹恒老师又下车去偷摸搞了点抗精神分裂的药来,说吃着先,反正你龙尊之体吃不出问题来。 罗浮老中医丹枫捏着药瓶,看了半天也没瞧懂成分表上是些什么东西,且按说明书当糖丸吃着。丹恒在的时候觉得似乎好了些,丹恒不在又觉得没什么屁用,还不如弄点真的糖丸来吃,起码是甜的。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小半年。起初每一日都像是偷来般小心,后来渐渐拾起了梦中相对时的适意,他们亲吻、zuoai,一如往昔。 丹恒终于觉得时机成熟,是时候把丹枫从他的壳子里拉出来了。 所以,在丹枫再次向他确认是否准备好的时候,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丹枫抿了抿嘴,端着高冷龙尊的架子不说话。 “那就走吧,”丹恒自动翻译,“先去看看观景车厢里都有谁在。” 丹枫非常幸运。他跟着丹恒进入观景车厢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桌子旁边,围观瓦尔特先生新搞来的高达模型。 穹小心翼翼地给模型调整姿势,姬子拿着小台灯打光;三月七举着相机咔咔一顿发挥,吐出的照片让穹发出了第一声惊呼:“我去……” 而后他瞄到了两个丹恒走过来——他发出了第二声:“……我去!” 一个是他最熟悉的冷面小青龙,另一个则是解放了力量的奶窗大青龙,他都见过——但这两位一起出现的场面他还真没见过,见鬼了。 “哎呀你咋咋呼呼的干嘛!”三月七双手叉腰,“咱的摄影水平虽然高超,也不至于要赞叹两遍吧?” 姬子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转头:“丹恒,这位是?” “吾名丹枫。”丹枫道。 “丹枫……好耳熟的名字,”瓦尔特推了推眼镜,看向丹恒,“这是你的……” “丹恒,你还真有个兄弟啊!”三月七拍案而起,打断杨叔的施法,“怎么现在才带过来给我们看看?” “……” 丹枫被震住了。第一次有人敢在持明龙尊面前拍桌子!小恒的旅伴竟恐怖如斯! 而丹恒习以为常地接下话茬:“对,我兄弟。” 丹枫:“……?” “所以你们想去罗浮?”姬子重复道,“倒是恰好他们跃迁到附近,景元将军还发信来问候了几句。” 瓦尔特点头:“那么投票吧。罗浮一票,其他人呢?” “仙舟最近有节过,”丹恒补充,“应该会挺热闹的。” “什么?那咱也想去凑凑热闹!”三月七立马来了精神,“跟了!” 丹枫瞥一眼桌上的日历,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他自认为是列车上的局外人,并未发言。 “我也跟吧。”穹举手。 “好,已经三票了……那么我去申请停泊权限。”姬子最终拍板。 “……” 丹枫看向自己脚边的毛绒绒不明物:“?” “丹枫乘客是怎么上来的?”帕姆疑惑不解,“完全不知道帕……” “吾亦不知。”丹枫回答他。 “他是前些日子忽然出现在智库里的,”丹恒解释道,“可能是受到了某种星神级别的力量的影响,总之现在回不去了。” “既然如此,不如跟着列车一起旅行吧,”姬子笑着问,“也试着做个无名客?” 丹枫颔首:“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多谢。” “……” 穹听了半晌,突然恍然大悟,继而缩在沙发里痛心疾首:“我测。我说呢我抽的饮月君怎么闪完就没后续了……我的大保底啊!!” 当然,没有人听见他的心碎,就像没有人会知道他那个悄无声息出逃的那个大保底一样。感谢开拓者的付出,阿门。 丹枫离开仙舟罗浮的日子,其实早比普通持明的一生还要长了。 丹恒最终还是借了一身普通的卫衣长裤给他,没有真的让他穿着那身在仙舟分级得有R-150的龙尊套装出门。但丹枫也没有伪装自己的样貌,照旧将龙角外显,气质出尘,与丹恒站在一起倒是非常相衬……确实像男大摄影师带着一个模特。 几乎没有人认出他们来——倒有路过的持明偷摸着看上两眼,很快便离去了。 丹恒无意挑起事端。只要不是当街刺杀,他都可以当做没看见。 罗浮街上果真有了些不一样。许是临近节日,宣夜大街上多挂了些灯笼,许多铺子门前还摆上了香烛供物,袅袅冒着青烟。丹枫若有所思地看去一眼,片刻之后,视线又如常地移走了。 三月七下车便拖着穹去逛小吃摊。穹被拽着衣服后边的绳子拉走,冲丹恒的方向安详地挥了挥手,说我不打扰,我走了哈;丹恒便暂别伙伴,领着丹枫往另一头去了。 他依稀记得上回来时,在这条路上见过一家做高定的店铺,在哪儿来着…… 丹枫与他并排走,步子不紧不慢,还有空打量街道左右——前龙尊阁下竟觉得这条街道颇为新鲜。 将近八百年后的罗浮是他所不熟悉的。这么繁华的星槎海中枢究竟是何时建成的?在他那个年代,天舶司附近还远没有这么多商铺呢。更何况,这里如今是罗浮的贸易枢纽之一,路边的摊子上就摆着许许多多异星来的罕见玩意儿,丹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兀自猜测这些新东西的用途。 比如说为何要给一只玉镯加上一亮一灭的呼吸灯和金属装饰、使之看起来像个域外产物? 那个在人桌子上自行冒泡的又是什么茶……喝起来不会觉得口腔遭到了攻击么? 丹枫觉得自己或许难免受到了龙师古板严苛的传统教育的影响。否则他怎么会觉得比起这些新鲜玩意儿,他还是更喜欢他屋里复古款的纸灯和鳞渊境的春茶。 好在,丹恒看起来也不喜欢这些。他的视线只会在一些制衣铺子的店面停留,但不知为何都没有进去。 他们并不赶时间,在淡粉的薄暮下面,两人并肩沿街慢慢地走,脚步声淹在人海里。 丹恒其实也未仔细逛过这个地方,上一回过来太过匆忙,事情结束后不久便离开了。好在沿街到处都是裁衣的铺子,他索性一家一家地看过去,只是瞧来瞧去,哪家都不像是可以定做带浣月纱的衣裳。 浣月纱,是一种持明古法织造的纱料,历来都是饮月君衣饰上重要的组成部分。据传,这种纱料需要在满月时分的波月古海中浣洗上七十二次,才能拥有如海上月光般凌凌皎洁的质感。 当然,传闻毕竟只是传闻。真正的浣月纱制作工艺远比传闻要复杂,价格也很感人——不是这种街边贴着清仓两件5000信用点的店铺做得起的。 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怎么?”丹枫看向他,“哪里不合意了。” “从前你的衣饰是在哪里……”丹恒不自觉地说出了半截,自己又咽了,“……罢了。那应当不是街上买得到的。” 丹枫“哦”了一声,很快就悟了什么:“你想裁我以前的衣裳?” 丹恒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还记得么?当初你教我时穿的那身。” 时至今日,他闭上眼,仍能忆起丹枫着白衣在枫树下教他使枪的样子。那身衣裳,已成了一个他不愿舍去的记忆锚点,若是有机会,他想将之找回来——当然,这种细枝末节就不需要告诉丹枫了。 丹枫失笑,却摇了摇头:“莫找了。那身衣裳除去浣月纱的底子,还有十数个技艺精湛的绣娘一起忙活整年才绣出来的鹤舞晴空,能做那样一件衣服的店家,罗浮之上屈指可数,不大可能在这儿裁到。” “……” 丹恒眼角一跳:“什么……多久?” “一整年。那是双面绣,我寻常都不舍得穿。” “……真是奢侈。” 丹枫眉眼带笑,抱着胳膊随便他说,面上看不出一点心虚的意思。 “你从前还穿什么款式?”丹恒问他,“圆领?大氅?宽袖还是窄袖?” “都有。但具体穿什么,不由我定,”丹枫道,“按日程到什么场合便穿什么衣服,通常近侍会提前为我配好整套。”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随意便可。” 说罢,他抬手拨弄了一下卫衣的帽绳。其实他就挺中意这件衣服的,比从前那件广袖方便得多。 话题便卡死在这儿。 丹恒撇下那复杂至极的绣样不谈,接着在宣夜大街上寻有可能做那样一身衣服的店家。谁也没有提只要拿出手机,很快就能找到罗浮本地的家伙带路——丹恒是有景元的私人号码的,他们甚至会闲聊。 景元在列车离开的那年年关给朋友们发了新年祝福,自然没有漏过丹恒;而丹恒认真地回复了他的群发短信,叫他一时忍俊不禁。他顺着与丹恒聊起了近况,丹恒想了想,发了一张当天所在的星系的照片过去。 景元从前就想做巡海游侠,这些年给政务绊着脱不开身,嘴上不说,心里却还存着向往——他喜欢看这些,于是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频率,去缠丹恒多发点儿。 一来二去,他们即便算不上熟络,闲暇时也会聊上几句话了。 若想知道丹枫以前穿什么衣裳、哪里能裁到浣月纱这种料子,问景元绝对是不二之选。但丹恒不仅不想问,甚至也没有与景元说起过丹枫的存在。 直到他意识到的时候,他才突然发觉他似乎也将丹枫藏起来了——丹枫不愿见其他人,他便堂而皇之地将丹枫藏在了小小一方智库里,像是他的所有物一样。 可丹枫不是的。他不是一个记忆抽屉、也不是他从某个世界带回来的纪念品,他不该被藏起来…… 丹恒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 丹枫与他一起驻足,偏头看他:“……恒?” 丹恒抿唇不答。 要问吗?问他想不想见见景元?——毫无疑问,应当是想的,他那么在意那四个人,或许十分钟后他们就会坐上去神策府的星槎…… “丹恒?”丹枫眉心微蹙,又唤他一次。 “……” 丹恒看着他靛青的眼睛,终于下定决心。他缓缓开口:“你想不想……去见见景元?” 丹枫听见这个名字,眼神柔和了几不可察的一点。继而他将下巴一抬,视线落在了高处的某个地方。 “想或不想,他都已来了。”丹枫缓缓道。 “……!” 景元原是坐在沿街茶馆二楼往下瞧的。 列车婉拒了罗浮方面的接待,说此行只是一次普通的补给停靠,不用麻烦;于是景元也就无法从正常的渠道得知他们会什么时候泊进港、又什么时候下车,去向何处。但景元仍是来了星槎海,只是想着碰碰运气,没准能以私人的名义过来接一接自己的朋友。 他是没有意识到中元将近的,直到看见街边的香烛和纸花。说实话,他并没有将这个日子和朋友的来访联系在一起,直到他亲眼瞧见与丹恒一模一样的持明并肩从街道尽头走来,长发玉角,与他记忆中的影子一模一样。 茶盏当啷一声砸在桌上,唬得边上说书的先生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惹了将军发怒;细细一看,才见将军只是望着楼下某处发呆,鎏金的眸中闪烁着若有似无的水光。 那是……谁? 景元甚至不敢在心中念起他的名字,生怕将他惊扰。 但他的注视仍然太过炽烈。不出片刻,丹枫就发现了他,抬头与他对上眼神。 便是在这时,不知从何处飘来许多纸铜钱,顺着风洋洋洒洒地落下;丹枫揣着手,神色平和地与他对望,面庞被飞撒的纸钱遮挡得时隐时现。景元无端忆起了当年狱中那具残破的龙躯——唯有一双眼睛与楼下人相同。 罗浮人长寿,是很少祭祖的。通常这一天的纪念仅仅止于门前摆放的香烛和鲜花。 而这时候恰好有传统到令人发指的仙舟民将祭祖的东西备了全套,在日暮时分就着斜阳,一面烧一面往下撒。在漫天的铜钱和纸灰里,景元心想文明祭仪的风气又该狠抓了,回去让符卿拟个方案……不不现在是该想这个么?他该不该下去看看?中元的阴气已经重到可以rou身见鬼了么?? 好在,在他短暂地发愣时,丹枫将视线收了回去。 而后在路过的人们忙着躲避纸灰的时候,他指尖微抬,顷刻间便降下一场雨。 天气照旧晴着。但日暮的宣夜大街上下了一场阵雨。 雨丝细密,沾湿了路过人们的衣裳;在本该空无一人的地方,渐渐勾勒出隐约的人形。 “藏在水中的确高明,”丹枫轻声道,“但若吾搅动水面,阁下又能藏到几时?” 清冷的声音还没有完全落下,几方来客便同时动了。 隐在水中的刺客不再潜伏,闪身一刀刺来,恰好迎上击云的枪尖;景元也未曾想到真有刺客大胆至此,来不及走楼梯,自窗户一翻而下;巡街的云骑察觉不对,急忙赶来查看情况,一时间,水声裹挟着路人的惊呼、随刀枪碰撞的铿然爆鸣一齐激荡而出,顿时将平和的宣夜大街搅成一潭浑水! 丹枫负手立在这浑水中心,睨着递到眼前的刀尖,岿然不动:“持明的刺客么。身手大不如前,连智识也退化了?如今谁管教你们?” 他只是站在那儿,自有一股水涌来,裹住刀尖往旁一缠一带。无形的水流力道大得惊人,拽得那刺客一步踉跄、顿时失了平衡! 接着他便没了意识——丹枫一掌劈在他后颈,极其流畅地把人往边上一丢,叫那刺客靠着护栏做梦去了。 他边上是击云和刺刃铿锵交接的声音。丹恒的枪仍是快,骤风急雨似的攻去,根本不给刺客还手的时机——丹恒一次绊住了两个刺客,正思考怎么打才能恰到好处地把人打晕又不致伤人性命,一股水便涌来帮了他。 哗啦一声,丹枫驭水将刺客尽数裹住。水流迎面而来,顷刻便充斥了刺客的口鼻,再顺着持明水中呼吸的本能渗进身体、锁住气道,本该令持明自在不已的水流忽然成了阻塞呼吸的枷锁,那持明刺客急促地呼吸,反而排进了肺里仅剩的空气,在一串晶莹的水泡中陷入窒息。 直到这时,景元方才赶到。刺客已经摆了一地,昏的昏、倒的倒,被夺去呼吸的刺客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在地上抽搐挣扎着。 丹恒收起枪,向他打了招呼:“将军。” “许久不见了,”景元亦点头致意,“丹恒,还有……” 他顿了顿,竟不知该如何称呼丹恒身边的那一位。 那分明是丹枫……可丹枫早该是死了,死得万分确凿,甚至他死亡的证据此刻就立在他身边。 而那个证据——丹恒——善解人意地替景元唤了那个他不敢唤的名字:“……丹枫。” 丹枫原本还垂着头瞧那些刺客,听见有人叫自己,才将头转过来,仿若刚刚才发现故友一般。 近乡情怯——从丹恒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个词来,心道原来外人看来当真是这么明显的。 明明旧情难忘,明明彼此想念,怎么见了面又不发一言? “……久见了,”最终丹枫打破沉默,“景元。” 巡街的云骑总算围了过来,将倒地的刺客全数铐住;那些险些要了命的水不知何时又变化成了无害的清泉,除了地上的一片湿痕之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云骑的小统领匆匆跑来道歉,说星槎海实在不该出现这么大的治安问题,这是云骑的失职;景元摆了摆手,叫他们将刺客押入十王司,也叫云骑莫要紧张。 这压根不是什么寻常的治安问题,恐怕还需得归结为持明族那摊乱七八糟的家事——只能先按律拘留,具体如何处置,之后再谈。 “唉……故友刚到罗浮便出了乱子,倒显得是我这将军无能了,”景元处理了一桩公务,好歹是没有那么不自在了,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又成了那只慵懒闲适的猫儿,“此处人多嘈杂,老朋友们,移步一叙如何?” 丹枫偏头看了一眼丹恒,见他并无反对的意思,这才颔首:“到何处去?” 景元便笑起来:“……到来处去。” 星槎穿过大大小小的洞天,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居民区。景元领着二人拐进街巷,最后走到了一扇厚重的木门前。这门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开过,门环上积了厚厚的灰;景元却浑不在意,将手按在了门上,生物识别锁应声开始工作。 丹恒觉得这门有些许眼熟,却又不晓得在哪儿见过。 “……原是这个『来处』么,”丹枫倒认出来了,“八百年过去了,这院子竟还在?” 随着锁扣弹开的清脆机巧声,景元推开门,笑道:“龙师们原本想收回去的,但在那会儿……这里被作为罪人的产业一并没收了。好在当时没有人得闲处置它,等到了我做将军,就把它要过来了。” 于是丹恒终于听出这是什么地方。 原来丹枫真正的宅子里并没有那一方开阔的水榭,也没有前院那棵遮天蔽日的红枫。前院有精致的园林,三进垂花门,分设几处堂屋、厢房、后厨等等,由于疏于打理,已经称得上是破败;穿过前院,再往后去,绕过一道隐秘的小门,才是丹恒熟悉的、丹枫居住过的院子。 这里稍微有些活气。 一棵幼嫩的枫树立在院里,有些干枯;一旁卵石铺的池道里本该是浇灌它的活水,但不知为何已经干了。丹枫聚起空气中的水汽,给树苗下了一场小雨,摇了摇头:“再来晚几日,这棵也该枯死了。” 景元苦笑:“唉,习惯了。这地方我也不好叫旁人来打理,我抽不开身的时候,枫树总是要枯在院里头。只得之后再移新的来。” “……” 丹枫看了他一眼,没再接话。但他抬起手,揉了一把景元蓬松的头发。 景元长高了,这个动作做得不如以前那么从容——他甚至需要稍微飘起来一点才行。 后院比前院干净,似是偶有洒扫过。丹恒瞧见了他在梦中与丹枫对坐的石桌,瞧见尽头那间熟悉的卧房;推门而进后,靠墙并没有放着满是抽屉的柜子,墙壁上也并未多出一道门——他松了口气,实在是不愿意瞧见那噩梦似的隔间。 毛绒绒的一物恰在此时探来,安慰似的抚了抚他的脊背。 “……!” 丹恒回头一望,只见丹枫已经显了龙尾,将尾尖探过来,在他脊背腰窝来回轻扫;那头景元似乎对此见怪不怪,兀自翻箱倒柜一阵后,竟提出几坛酒来,还未启封就已经酒香四溢。 “尝尝?鳞渊冰泉酿的酒,”景元拍了拍坛子,把它放在案上,“倒是不陈,两年多前才酿的。” “拿鳞渊冰泉酿酒?”丹恒把某人的尾巴捉开,看过来一眼,“得多烈……” “唉,所以才要趁早喝,”景元笑道,“再放几年,三杯就能把我放倒喽!” “少来。”丹枫戳穿他。 杯盏还放在老地方。丹枫取来三个酒盏,景元已摆好了案几和蒲团,自己一个、对侧两个,于是丹枫很轻地笑了一声,勾住丹恒的肩膀。 “跟你的同伴说一声罢,”他道,“今夜我们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