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
天色还未亮,云的阴影沉下来,霞光在天上流淌,牛羊慢慢地走动,时不时垂首,咀嚼着的口鼻中逸散出一团雾气。一切都仿佛寻常一样,但不同的是,今天是都兰的婚礼。 都兰的毡包里挤满了来帮忙的男孩们,他们忙着给都兰的脖子和手腕挂上镶嵌着绿松石、珊瑚的银饰,都兰的两个父亲则给他的头发抹上酥油,将他的头发编起来,此时男人的话题都围绕着都兰和都兰的妻子,顿朱。 “你们知道吗?顿珠今天天还黑着的时候就来了,”都兰的大父亲笑着说,“我那时候睡醒走出去,看到她吓了一跳,她带着人,牵着马站在外面,东西都卸在地上,一问她就说怕我们还没醒就没有出声,哈哈,我和都兰mama都没起这么早。” “都兰以后有福气喽,顿珠疼你,又有表哥照顾你。”其他人也打趣他。 顿珠在他之前娶了两个丈夫,第一个就是都兰的表哥,乌尤。草原上常常有两兄弟同嫁一妻的美谈,因为人们往往觉得兄弟之间能互相帮扶,又不容易生隙。 都兰仰着脸任由他人帮他涂抹,闻言抿唇笑起来,他的脸型微圆,像鹅蛋一样,眼睛又黑又大,睫毛很浓,眉毛稍淡,嘴唇丰满,有着一种少男的幼态,常被人夸是旺妻、贤惠的漂亮长相。 不一会,毡包外传来歌舞欢笑声,有男孩去看,回来笑着跟都兰说,是顿珠和人在拉琴唱歌。 顿珠为人很热情开朗,擅长歌舞,家产丰厚,因此很受欢迎,即使不是头婚,她和都兰的婚礼都几乎将大半个草原的朋友亲戚请来了。 此时的歌舞是婚礼的热场,也算是一种对新郎的催促,让新郎快些结束装扮现身,加入歌舞中。 “正好编完头发了,快让乌尤和赛罕进来给都兰带头饰吧。”都兰的大父亲将他的头发整理好,吩咐男孩们去叫顿朱的两个丈夫进来。如果新娘不是头婚,新郎的头饰就要新娘的丈夫来帮忙佩戴,象征婚后生活男人们能友好共处。 顿珠的两个丈夫,乌尤和赛罕,已经等候在毡包旁了,他们需要先照顾好家里的牛羊,比顿珠来得晚,但也及时赶到了。 乌尤是都兰的表哥,和男孩们都相熟,一进来就打起招呼,他是干活的好手,长得高大些,和都兰并不怎么相似,他的脸要瘦一点,鼻子高挺,眉浓眼大,漂亮得明丽大方,因为常骑马,有着小麦肤色和星点的雀斑。由于婚礼的缘故,他也打扮过,手上脖子上也戴了首饰,耳垂上坠着绿松石银耳饰,头上带滚着宽毛边的毡帽。 他手上还托着一个几岁大的男孩,进了毡包,人多了不好抱着走路,就弯腰将男孩放在地上。 “诺布!”都兰看见男孩,拍了拍手招他过来。 诺布是顿珠的儿子,才几岁大,和都兰很要好,见状登登地跑过去,抱着都兰。 “小爸爸!”诺布喊道。 “明天都兰才算是和你mama结婚呢,怎么现在就喊起来了?”都兰的大父亲笑着说。 “他做梦都想都兰当他的爸爸,”乌尤拧了诺布的鼻子一记,“想都兰一直陪他玩。” “但都兰嫁给你mama,就是要陪你mama玩了啊。”都兰的大父亲弯下腰跟诺布说。 “mama要放羊,放羊的时候我和都兰玩。” 都兰拉着诺布的手,听到这话也禁不住笑了笑:“我也去要放羊呢。” “你可以和赛罕一起织布啊。”诺布摇了摇他的手,“赛罕就不用去放羊。” “好了,诺布,今天是mama和都兰结婚的日子,你之前答应不要捣乱的。”乌尤无奈打断他,“现在乖乖呆着。” 诺布只好点点头,跑到乌尤身后跟着的赛罕旁边。 乌尤摘下脖子上一条天珠和蜜蜡串成的项链,挂在都兰脖子上,“这是我出嫁的时候,mama送我的,现在给你。”他家中比都兰富裕,戴的大块蜜蜡颜色浓郁,数量也多,重重地压在都兰的脖子上。 新娘的丈夫给新郎送礼是惯来的习俗,都兰道了谢,看向乌尤身后的塞罕。 塞罕是顿珠的第二个丈夫,特别的是,他是汉人,这时候与汉人通婚还是少有的,塞罕未嫁前是汉商的儿子,跟随母亲来往草原,由于长得格外漂亮,连都兰也常常听见旁人议论。 塞罕是传统的汉人男性,性格安静柔和,眉眼淡淡的,低垂着,并不怎么参与男人们之间的谈话,只是静静地跟在乌尤身后,但莫名在男人中显得出众。他入乡随俗穿了袍子,戴着绿松石串链,唯一不同就是他的头发挽起用银簪簪住,耳垂上挂着两个小玉葫芦坠子。 他走近几步,拉起都兰的手,从袍子里取出一个淡色的玉镯子,将其戴在都兰手上。 都兰很少见到这样的镯子,用手托起,在手腕上转了转,男孩们都夸这镯子漂亮,都兰也仰起脸,跟赛罕道谢:“谢谢,这镯子很漂亮,我很喜欢。” 赛罕抿着嘴笑了笑,朝他点点头。 乌尤接过话头:“这是赛罕陪嫁过来的,汉人喜欢戴这些玉做的,就是容易碎,带着要小心些。” “我也有这个。”诺布牵着赛罕的袖子,小声说,他从领子里拉出一条红绳,上面串着一个小玉珠。 “好了,咱们把都兰打扮好就出去吧,不然顿珠都要着急了。”都兰的大父亲发话,他指挥男孩们把针线拿来,好方便将饰物缝在都兰的发辫上。 乌尤则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取出两片打磨好的白海螺饰片,将其中一片递给赛罕。 男孩们拿了一根针和一卷细线送到乌尤手上,他坐到都兰身后,捻了捻线头,试图将线穿到针眼里。 他未嫁前只是略通针线,日久生疏了,指头捏着针都使了八分的劲,生怕细针从指缝里滑下去,另一只手捏着线,扯得线轴滚了几圈都觉得不太对劲,拿线头去对准针眼,线头上却又有些松散的毛绒,难以挤过针眼。 “这里有点暗,我看不太清。”乌尤穿了几次都没穿进去,有些泄气,眉头微皱起来。 “我来吧。”赛罕拢着袍子,半坐在毡垫上,接过乌尤手里的针和线头。 他拿过一旁的剪子将线头利落地修平了,又用嘴唇抿了抿,对着光看了看,轻轻地就将线送进了针眼里,抽出来,在指尖上捏着线头线尾绕了一圈,指尖一捏一搓就打好了结。 “还是赛罕懂这些细心的针线活。”乌尤笑起来,重新接过细针。 编发辫的时候已经预留了位置,乌尤在都兰的头上比了比位置,就动手将白海螺饰片小心地缝在都兰的发辫上。 还差一片,赛罕和乌尤换了位置,很快就将剩下的一片缝在对应的地方。 “让新郎看看够不够漂亮。”有人递给都兰一面小镜子,“怎么样?” 都兰接过照了照,他今天几乎把所有的首饰戴在身上了,头发也编得紧紧的,袍子也是最新最好的一件,眼睛因为喜悦和期待显得格外亮,作为新郎,他的装扮不能更好了,于是他点点头。 “好了,让顿珠看看她的新郎吧!”都兰的大父亲站起来,让都兰拉着他的手从毡垫上起来。 但都兰还没能走,男孩们帮忙扯都兰的袍子,好让它平整,挂在脖子上头上的饰品也需要再顺一顺。 等一切都齐备了,都兰才能挽着他大父亲的手,在男孩们的簇拥下走出毡包。 毡包外,都兰的母亲迎上来,牵起都兰的手,递给他一碗奶茶,“来,这是我煮的,走之前把mama的奶茶喝了吧。” 奶茶用镶银的小木碗装着,摸上去是温热的,这是出嫁前最后一次喝娘家的奶茶了,都兰接过,慢慢地喝光了。 “去给客人敬茶吧,到时候mama送你过去。”都兰的母亲拿走空碗,轻轻地摸了摸都兰的发辫。 都兰抱住她,又很快松开,他的眼睛有点湿。 “以后有空了回来看看。”都兰的母亲拍了拍他的背,“顿珠在等你,去吧。” 于是都兰继续往前走,他的妻子顿珠也在朝他走来。 草原上的冷风将顿珠的脸刮得有些红,她脸上带着笑,有些急切地快步走来,先伸出手牵住都兰的,“都兰!”,她急急地走到都兰旁边,和他并行。 她的手粗糙结实,牢牢地握住都兰的手,连手臂都挨在一块。 都兰紧了紧她的手,作为回应。 “你今天很漂亮。”顿珠贴着他的耳朵说。 但显然有除都兰以外的人听见了,他们哄笑起来,问都兰对顿珠这个妻子感觉怎样。 都兰脸有点热,感到一股新郎的羞涩,挨着顿珠走,而顿珠对她的朋友们笑着打闹说“去你的,走走走。” “不管他们,咱们去给人敬茶。”顿珠侧过脸跟都兰说。 客人们都围坐在毡垫上聊天,有人在拉琴放声唱歌,唱祝愿爱情美满和牛羊成群。 顿珠和都兰挨个地给客人们递上奶茶和rou,他们有些是特意赶来参加顿珠的婚礼的,还带了礼物来,顿珠亲切地和他们打招呼感谢,以及承诺去拜访她的朋友们。 现在已经是正午了,顿珠和都兰招呼完客人们,吃完饭,就该启程去新娘家了。 都兰的母亲、姨母和姊妹负责将新郎和新郎的陪嫁送到顿珠家里,新娘的亲朋好友也要去到新娘家帮忙筹备婚礼的最后一餐。 等到晚上夜幕笼罩整个草原,宾客们都离去,婚礼才算结束了。 --------- 婚礼持续到很晚,牛羊们都安静下来了,顿珠最后一次骑上马,送她的客人一程。 都兰的母亲、姨母和姊妹都回家了,在顿珠的毡包里,只剩下他、乌尤和赛罕。 诺布已经在隔壁的毡包里睡着了,乌尤和赛罕留下来,帮忙卸下都兰身上的首饰,拆去冗余的发辫。 他们都在婚礼上忙碌了很久,此时都静静地不说话,动作着。 很快,都兰身上的东西几乎都收拾好了。 乌尤嘱咐都兰:“我们这三天和诺布睡在隔壁的毡包里,有事就来和我们说,你就在这里等顿珠回来吧。” 这是新婚的特例,新娘的丈夫们会把她让给新郎几晚,给他们独处的时间,而平时,丈夫们都会和妻子睡在一起。 乌尤和赛罕离开了。而顿珠似乎还没有回来的迹象,都兰脱掉了袍子,疲惫让他对新婚之夜的紧张消退了,他缩在被窝里,慢慢地睡着了。 “都兰。” “都兰?”顿珠的声音叫醒了都兰。 都兰半睁开眼,但毡包内太黑了,他只能模糊地看见顿珠的轮廓,他支吾含糊地应了一声。 顿珠又轻声说了些什么,都兰听不清,他太困了,只是用鼻音回应。 “本来还想——”顿珠看着都兰的睡颜,无奈道,“算了,睡吧。” 早知道就不请这么多客人了,顿珠想,她给都兰掖了掖被角,脱了袍子,钻进被窝里。 好在还有两天晚上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