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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情缠(一)

    短暂歇息的间隙,君不封从身后搂住解萦,同她一起沉默地听着屋外的雨声。

    夜雨不停,yuhuo难消。

    两人窸窸窣窣地摸索彼此,解萦似是很精于此道,稍一抚弄,就勾得他口干舌燥。他吻她的脊背,断断续续,没有章法,而她突兀地转过身,又在咬他。

    他被她咬得很是痛,全身上下似是都布满了尚在流血的创口。解萦很快爬到他身上,选弄货物一般揉搓他的脸,居高临下。随即她撑起他的双腿,毫不留情地吞没他,在他身上纵横驰骋,恣意飞扬。

    眼前昏黑一片,君不封在愈发激烈狂野的侵占中频繁叫喊出声,嗓子沙哑之至。

    他似乎一直没能看清她。解萦看似孱弱,却有着非凡的气力,她像是个不知餍足的兽物,单是一门心思地吃他,不将他吃到敲骨吸髓,绝不肯罢休。

    解萦不是初经人事,她的身上,没有一点属于少女的懵懂与羞涩,女孩年轻的身体里栖居着一个成熟的灵魂,隐隐与他分庭抗礼。

    狼狈的人反而是他。

    他是十足的初手,却不知何时读过浩如烟海的春宫读物,可笑的是,梦境里那冗长春宫的主角,恰是小姑娘和他。有了活色生香的画面指点,他不至于一无所知,也能试探着同她耍几个花招,讨她的欢心。可终究是手忙脚乱了一夜,生怕粗笨的自己把菩萨一样的女孩弄哭。

    解萦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哭,见她哭,他也心慌,可女孩挥泪如雨,还是紧紧拥着他,怕他跑了。

    他又能跑到哪里去?

    女孩羸弱冰凉的身体在他怀里终于有了细微的热气,静静伏在她胸前,他能听到她的心跳,像有韵律的鼓点,一下一下地在他心房敲击。原来,她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般冷漠。他不知道她曾经历过什么,也许她一辈子都不会同他说。他只能频繁看见她的疼,渗入骨髓,寒气凛凛,让他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原始的欢愉仿佛片刻的麻痹,可以暂时忘却现实的烦与忧。察觉到哪里有伤口,他就用热情疗愈她。

    在他锲而不舍的努力下,女孩那始终含着悲戚的双眸里有了若有似无的笑意,眼底波光流动。

    那一瞬,仿佛他们相识已久,她对他情根深种。

    君不封有自知之明,自然不会对这绮丽的幻象信以为真,他只是在想,一个年轻姑娘,自幼失怙失恃,几经辗转,她从战场的尸山血海里爬了出来,就中坎坷可想而知。能与这样的她有片刻交汇,已是他毕生的福分,旁的东西,他不能多求。她不让他照顾没关系,她不爱上他也没关系。

    只要自己一息尚存,能给的东西,他全都给。

    夜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两人在渐次的缠绵中相拥而眠。

    解萦在一阵剧痛中醒来时,君不封还在沉睡。

    时值五更天,这是每日例行毒发的时间,往日在药物的压制下,解萦虽会短暂疼醒,但尚且能忍受,并很快在困倦中再次入睡。可今次毒发不一样,她的五脏六腑急速抽搐,像不安的兽一般频繁叫嚣,疼得她浑身痉挛,汗流不止。

    她在极端的疼痛中昏死数次,疼痛渐次消弭,解萦神魂归位,身上的冷汗已将床褥尽数浸湿。

    这一回,她到底蹚过了鬼门关。

    君不封仰面朝天地熟睡,对眼前的变化一无所知。

    解萦看着他的睡颜,自嘲地笑起来。

    上天给了她一个与大哥亲近的侥幸,又在她品尝这禁果后毫不留情地收回,半点余韵也不肯给她留。

    平复好心情,她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身边,小鸡啄米一般轻轻亲吻他的胸膛。君不封似有所感,人虽在昏睡,双臂已经本能张开,他嘟囔着把她揽在怀里,是以往回护她的姿态。

    解萦浑身僵硬,死死掐着大腿,逼自己不许哭。

    一夜孟浪,君不封睡得很沉,解萦的哭泣固然沉默,但那悲哀已在他的心海泛起余波。他含混地呓语着,拼了命地把解萦往怀里搂,仿佛一个倏忽,女孩就会消失不见,他决不允许这种可能存在。

    几番挤压下,解萦的鼻梁撞到了君不封的胸骨,疼得她眼冒金星,喷嚏不止。她突然很埋怨君不封,干脆恼哼哼地咬了他一口。君不封吃痛,茫然地睁开双眼,他瞪着床帏,还不清楚身上发生了什么,而解萦已经在他胸前辟好了位置,像幼年吮吸母亲的乳汁那般,津津有味地吃他。

    在这尤为异样的刺激下,君不封彻底醒了,手足无措了片刻,他的手轻轻搭到女孩背上,是不成形的拥抱,也是对这冒犯的无声默许。解萦舒服地哼了哼,反而停了动作,单是静静地伏在他胸口,意味难明地望着他。

    看到那漆黑眼眸里的晦暗情绪,君不封只觉得悲哀。

    他抬起手,揉揉她的脑袋。她冲他笑起来,毫不留恋地从他身上翻下去。

    天亮了。

    君不封站在灶台前,意犹未尽地回味昨夜种种,依然不敢相信这幻梦一般的仙女垂青会落到自己身上。

    他心不在焉地拌了两样小凉菜,白粥尚在灶上咕嘟嘟地炖着,距离做好还有一段时间。手头的活计处理完,君不封频频向外探头,留心卧室的动静。探头探脑地久了,他讪讪地缩回身子,揉着僵硬的脖颈。既然接下来要做的只是等待,那不如干脆顺了自己的心愿,守候在她身边,默默等候饭熟。

    他像个贼一样步伐轻快地回了卧房,解萦已经起床,纳闷他的突然折返,下意识皱起眉。乍看上去,女孩的脸色比往常还要苍白,身形亦是不稳,她走步摇摇晃晃,仿佛随时要倒。

    君不封暗骂自己畜生,昨夜没控制好尺度,竟把一个谪仙似的姑娘折磨得不成人形。解萦像是要安慰他似的,没事人一般笑了笑。

    这笑在他看来很是勉强,他的心又在坠坠地疼。

    是啊,就算昨夜的幻梦掩盖了太多矫饰,她的立场始终鲜明——她自始至终都不想与他产生任何关联。

    归根结底,她允许他的突然亲近,也许仅是为了报恩。

    想清楚这点,君不封规规矩矩地给解萦磕了几个响头。解萦不解其意,被他吓了一跳,回过味来,她凄惶地向后一退,怏怏不乐地坐在床边,等待君不封的下一步“表演”。

    君不封长跪不起,像是也没打算抬头看她。

    院里食物的香气不时往解萦的鼻子里钻,僵持了片刻,还是解萦先服了软。她幽幽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奈地轻声抱怨道:“怎么,这是等我求你起身?”

    君不封没抬头,只是小心地晃了晃脑袋:“不敢。”

    解萦无奈地摇头,小巧的双足在君不封眼前一晃而过,男人小心接住,将女孩的双足托在掌心,在她脚尖落下一吻。

    这一吻似是有千言万语,千头万绪。

    他抬起头来,眼睛湿漉漉的,里面蕴着很深的感情。

    解萦不敢正视他,男人依然长跪不起,却渐渐挺直了腰背。就在他准备说出自己酝酿已久的腹稿时,解萦嗤笑着打断了他:“突然这么正式,这是准备向我求亲?”她不以为然地挠挠耳朵,神情冷淡,语气讥嘲,“一夜春风而已,君大侠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个稀罕货色。相信你也能看出来,我不止有过一个男人。君大侠你呢,年纪大,长相还算过得去,技巧近乎于无,比起我之前的床伴,你除了肯卖力气,也没什么稀罕之处。所以……别再胡思乱想了,免得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你的膝盖有旧伤,地下阴凉,是想今天整个人都瘫痪在床吗?”

    解萦语出轻贱,君不封被这番夹枪带棍的讥讽骂得耳鸣不止,笑容尽失。他知道自己是个不成器的初手,年纪也大,床事上能卖的只有力气,可听她那轻蔑的语气,当真像是被一头不知风趣的野猪拱了又拱,再想她今晨那反常的虚弱,她的厌弃来得如此顺理成章。

    嘴角微微抽动,君不封俯下身体,脑袋埋得很低。

    解萦哑然失笑:“都说了让你起身,怎么跪得更低了?”

    “解萦姑娘,昨夜的事虽是我一时情迷,但归根结底,是我冒犯了你。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有交集,但我不是随便的人,你我既有了肌肤之亲,按我的脾性,势必会对你负责到底,娶你为妻。但你……你显然不需要我自作多情。所以……所以……”

    君不封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与地面平行。他冲她砰砰地磕起头,每一下都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也重重地撞到解萦心里。

    “你若不愿见我,我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在你面前出现。但我的本性就是块讨人嫌的牛皮糖,你一旦黏上,就甩不掉我了。我只会,也只能在你身侧一直守着你。”

    解萦不言。

    君不封磕了满头满脸的血,愈发晕眩。解萦的沉默让他惶恐不已,只能愈发用力地惩罚自己,好让她原谅他的决定。

    “没有人和你说过吗?你这我行我素的样子,真的很像强人所难的流氓。”

    君不封停了动作,愕然地抬起头,有两行清泪正好顺着解萦的脸颊缓缓流下,隐入衣襟。女孩即便是哭,也是笑着的,笑容蜇得他心里发疼。

    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柔柔抚摸他额头的疮口,像蝴蝶的吻。

    她似乎并不计较他的偏执。

    于是他笑起来,眉宇间带着少时的活泛。

    “可我本身就是出身底层的乞丐啊,你唤我做大侠,但我不过是个混迹市井的下九流。”他的神色黯淡下去,“我知道,我这种人,配不上你这样的好姑娘的。”

    “既然你清楚你我之间的差异,何必勉强?”

    君不封摇头:“我自然不配娶你为妻,也不敢做这个梦。与你有肌肤之亲,是我自己的选择。守着你,保护你,那也仅是我个人的道义,与你无干……你不必为此烦忧。”

    “守着我有什么好呢?大好年华白白浪费,你也老大不小了。旁的人像你这个年纪,成家早的都要做爷爷了。你呢,却还在打光棍。君大侠,你愿意与我共度一生,我很感激,但我根本不可能给你任何回应……我不值得人照顾,也不值得人喜欢。”

    君不封一下急了,急赤白脸地解释道:“你千万别这么想。我就算过得再糊涂,也能看出来你是心地顶善良的小医仙。医馆的人都说你是菩萨再世,我也这样想。你连巴陵最肮脏丑陋的乞丐都能照拂,又何谈是我呢?每天看你在医馆医治病人,我真希望被你照料的那人是我……丫头,我就觉得你好,我就想一辈子照顾你。你若喜欢吃,我就天天变着花样给你做饭,你若在意穿,我就经常拾掇着布料给你做新衣。我的手巧着呢。当然我不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rou,非要娶你为妻不可,我只是想待你好……真的。”

    解萦破涕为笑,脸上的泪仍然是流。

    “说了这么多话,你又对我有多少了解呢?你分明对我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就不配对你动心吗?”

    解萦一愣。

    君不封始终正视着她,脸上笑意不减。

    她的脸很是热。大哥身上有一种她很陌生的执着,她只在幼时偶然见过其中的几个侧影,这是并不属于她的灵动狡黠。她很偏题地想着,少女时代的茹心,见到这样的油盐不进的大哥,是否也会有这样会心一笑的无奈。

    喉间突然泛了nongnong的血味,恼人的疼痛在血管内部东奔西突地叫嚣,解萦疼出了一身冷汗。她侧过身,不想让君不封看出她的异样。

    眼前的男人已经成了不断晃动的重影,她的眼前依稀蒙上了一层薄雾。

    毒发的痛苦几乎将她就地撕裂,可她很镇静,声音也变得很轻。

    “对我动了真心?那你可捡上了一个大麻烦。”

    君不封横眉冷竖:“你怎么会是麻……”

    “我有仇家。”解萦望着他,十分怀恋地笑起来,“我曾害过一个人……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忽略掉心头的异样,君不封小心翼翼地发问:“那人……会来找你寻仇吗?”

    “谁知道呢。也许明天会来,也许永远都不会来。”她拍拍他的肩膀,“在我这儿献殷勤献得太久,君大侠是不是忘了自己煮的粥了?我都闻到糊味儿了。”

    君不封脸色瞬变,赶忙冲到院内,直奔柴房。

    所谓烧糊不过是虚惊一场,但早餐确实到了收尾的最后阶段,君不封热火朝天地cao持炉灶,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屋。

    解萦悄悄观察着男人的动作,仰头看了看天光。

    雨后初晴,是她从小就喜欢的清爽。

    可这样的好天气,她还能再享受几天呢?

    她强忍着晕眩,晃到脸盆旁。

    一大股血水喷溅而出。

    它们早已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