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少年初相识（云秋）
风轻轻吹过，掺杂着雪花冻人刺骨，被困在山洞里的少年瑟缩了一下，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抵御寒冷。他感觉自己的手脚已经没有知觉了，大概再过不久就会死在这里。 其实之前他还在猜自己会先饿死，还是会先冻死，现在看来应该是先冻死了。万花谷的小幼苗果然只适合在四季如春的地方，冰天雪地的昆仑实在不适合他待。只可惜千辛万苦找到的雪莲没办法带回万花谷，他忽然想到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大师兄是不是也是这么悄无声息死在外面，所以这么多年未曾回谷。 不过他是不会知道了，要是有机会在下头遇上说不定还能问问。 他胡思乱想着，原本失明的眼睛竟看见了大火炉，香喷喷的烤鸭和美酒漂浮在空中，引得他想去抓。可他太虚弱了，连抬手都费劲，只好抱怨：自己都出现幻觉了怎么也不幻想直接吃个饱？临时前还只能看着美食馋口水也太惨了。 他刚刚想完就模模糊糊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温暖的火炉贴到自己身上，他赶紧不顾一切抱紧火炉，哪怕被烫伤也毫不在意。 “好温暖，原来幻想的火炉也可以这么温暖。”他记得师父说过，人快被冻死身体便会出现回温现象，他现在大概是马上要死掉了。不过还好，他真的太冷了，就算死也让他先把这火炉抱紧。 谁知头顶却响起一声干咳，一个好听的声音不假辞色：“你抱的可不是火炉。” 少年愣了一下，手赶紧摸了摸，怀里抱住的好像是不太像火炉。被他抱住的人毫不客气想扒拉开他：“道友可否先从贫道身上下去？” 少年的双手摸上了对方的脸，还顺带捏了几把，确定真的是个活生生的人后更是不愿意放手，一下子又扑到对方怀里：“不放！大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快冷死了！” 那人毫不留情道：“造浮屠那是少林的事，道友就算逝去也是顺其自然，命该如此。” 少年听他这样说更难过了，以为自己看到希望结果对方却不愿救自己，当即一抽一抽哭着交代起后事来：“大侠不愿救我，我，我也不强求，还请大侠替我将这朵雪莲，交……给万花谷林韵蓉，再替我去长安东街杏巷第二十七号人家报个丧，就说，就说秋鸿不孝……不能为二老尽孝了。天策府飞马营有个叫沈秋雁的姑娘，告诉她，照顾好爹娘。” 那人见他喋喋不休说起来，单手扶着他，另一只手将半碗热汤放在他嘴边：“张嘴。” 沈秋鸿乖乖张开嘴喝汤，喝完后评价了一句：“味道不错，就是淡了点。对了，我在长安柜坊留了些储蓄，你拿我包里的票据去换出来，一半留给你当报酬，另一半交于我父母，那是我给meimei存的嫁妆。” “还有，你把我的笔一起带出去，交给万花谷工圣门下一个叫时清风的，就跟他说虽然他打赌输了，但师兄还是把笔给他了……” 那人单手舀汤不太方便，但还是又盛了一碗喂到沈秋鸿嘴边，沈秋鸿一口气喝完感觉身体暖了许多，但依旧没什么力气干脆扒着身边的人继续留遗言。 那人见两碗汤都堵不住这少年的嘴，忍不住问：“你究竟还有多少话要说？” 沈秋鸿听他这么一讲，知道他是嫌自己烦，一想到自己临死身边只有一个陌生人，对方还不想理自己，更加悲伤，于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我家阿元要是没了我以后谁给它喂小鱼干啊，呜呜……我怎么这么倒霉，几年没发生过雪崩的地方我一上山就雪崩，嗝……”他说着打了个哭嗝，打完接着说：“雪崩就算了，我还雪盲，雪盲就算了我还掉坑里了。好不容易爬出来身上的药和食物都弄丢了，好不容易遇到个人，你还不愿意救我！你都不救我，你还不让我说话。你没听说过死者为大吗？让我说两句怎么了，我又不是不给钱！” 沈秋鸿是家中长子，从小就懂事听话习得一副好脾气，然而脾气再好也才十六七岁的年纪，这几日倒霉下来心态很难不崩溃。如今被这人一说，委屈得哗啦啦掉金豆豆，这辈子就没这么哭过。 那人听他一口气说话不带停，半点要去之人的样子也没有，忍不住笑出声：“好好好，你说你说。” “这才对嘛，其实我不爱哭的，我这个人很好说话。师父说我心坎软，我从来没有凶过别人。你听我说完，我兜里有块玉佩，你拿着它去找我师父，以后在我师父那里治病不要钱。我师父是画圣门下的，她的画可有名了，市面上千金难求。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的手刚好将他环住，拉着他的手在上面一笔一划写。因为姿势原因，那人的嘴刚好靠在沈秋鸿耳后，一说话热气全往他耳朵里钻，沈秋鸿一边注意着手上的笔画，一边听见那人清朗如玉的声音说到： “周、云、凛，贫道纯阳清虚弟子周云凛。” 沈秋鸿听着心里欢喜，一下子转过头冲着那人说：“你纯阳宫的呀！巧了，咱们都是长安边上的，你是不是长安人？” 然而对面却久久没有声音，他疑惑地眨了眨啥也看不见的眼睛，问到：“我刚刚嘴巴是不是碰到什么东西了？” 却听见那人冷淡的声音：“没有。你叫什么？” “沈秋鸿啊，我刚刚有提到，秋天的秋，鸿雁南飞的鸿。” 沈秋鸿害怕一个人，抱着那道士不肯撒手，那道士又不爱说话，一旦安静下来他就很不安，只好一个劲地说。他因长期在雪地里寻路导致雪盲，虽及时做了处理给眼睛蒙上黑布，但如今看不见东西诸多不便只能坐在原地。道士受他之累也只能坐在原地，一直到他说累了哭累了趴在道士膝盖上睡着，道士才将他放到墙边靠着。 “不是说不爱哭吗？”他哭笑不得，将少年眼睛上的黑布取下来换了块干燥的发带。那少年生得清俊，面容秀雅端庄，两排睫毛又长又密，也不知道这双眼睛睁开是个什么样子。 “这么精神哪里像要死了？反应真够慢的。”他戳了戳少年脸颊上的rou，也不打算提醒这少年。他的脾气可不算好，就是单纯觉得这冰天雪地太无趣，有只燕子叽叽喳喳的也不错。这少年看样子是修花间游的，也不知道武功怎么样，要是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约着一起去参加名剑大会。 周云凛第一次见到沈秋鸿的时候就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虽然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但也不至于将自己家底一股脑儿都倒腾出来吧？也就他看不上，这要是遇见心眼坏的，钱财都给卷走不说，指不定还要去骗他家里人。可偏偏沈秋鸿完全没个自觉，早上一醒来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就开始哭，出声提醒马上就扑过来扒住。野兔啃了两只还嫌味道淡，也不知道是真以为自己要死了还是仗着年纪小，说两句就委屈着掉眼泪。搞得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周道长冷言冷语不到两句就要开始哄人，哄完还得被发张好人卡。 来自沈秋鸿真心实意的“周道长，你真是个好人！” 周云凛想：他虽然的确是个好人，但他的师兄弟们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他是个好人，这小少年大概是来弥补他十几年没收到的好人卡吧。 两人在那个山洞待了七天，第七天时山下好人周道长的师兄弟们终于找来浩气盟的人帮忙，将雪崩的地方挖出了一条山路。下山的时候沈秋鸿还在睡觉，周云凛背着人一步一步走下山去的，等沈秋鸿醒来坐在被窝里捧着热汤继续说他的遗嘱时，周遭一群人都笑出了声。 浩气盟的大叔说：“小朋友，想啥呢，你得救了！” 沈秋鸿歪了歪头，小心翼翼问到：“我下山了？我，我不用死了？” “瞎胡说，你就是暂时失明了，敷几天药眼睛就好了。哪里会死！” 沈秋鸿这才反应过来，一下子抓住周云凛的手，激动地说到：“周道长，我不用死了！太好了，我可以回去见我父母师父和meimei了！” 周云凛也不知道这人明明看不见是怎么准确抓到自己手的，被他摇得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呛了好几声才黑着脸道：“沈秋鸿，放手。” 沈秋鸿这次倒是乖乖听话放了手，傻笑着摸后脑勺。 说来也巧，沈秋鸿是来昆仑采雪莲的，周云凛也是。他奉师父之命，每年这个月份就要到昆仑来挖数枝雪莲回华山种在悟道池边，以前也没见过雪崩，这还是第一次遇到。 得救后他本应立刻启程回华山，但想了想，以身体还未复原为由委托同门将雪莲带回去，而自己留在了昆仑。他每天都能听见隔壁的万花少年摸到自己门外敲门，一开门就是喋喋不休抱怨自己的眼睛何时能好？从万花的言谈里得知这雪莲花他并非采去入药，而是给自己师父装点房间的。周云凛理解不了这么劳神费力的爱好，不远万里差点丢了性命就为在房间里放几朵雪莲？为此对沈秋鸿的师父有了些不满。 他嘴上嫌少年每天吵得慌，却还是用上好的寒玉盒子将雪莲装好打包让人带去万花谷。那天昆仑正好放晴，他一路走回住处被阳光和雪晃花了眼睛，刚推开院门就看见墨紫衣衫的少年冲他笑，一双眼睛灿若星辰，“诶？你是谁，你是周道长吗？” 周云凛是觉得自己真被晃花了眼睛，连心都被一起晃得七荤八素。他立刻移开视线，干咳几声掩饰自己的心虚：“不是周道长，是周云凛。” “我还以为你年纪很大了，看起来好像和我差不多呀！要不然以后我叫你小周道长？” “沈秋鸿，你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半的储蓄。”周云凛得意地笑。 沈秋鸿愣了一下，瞬间笑不出来，但还是强忍着rou疼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周兄放心，秋鸿绝不食言。” 周云凛倒没发现这小万花这么不经逗，又道：“我不要你的钱，过来陪我过几招。” 沈秋鸿瞎了这么久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好久没有活动筋骨，随即抽出腰间的笔转了几圈：“那周兄可要小心了。” 至于后来他们谁输谁赢，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