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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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明绪回家的时间大约在晚上10点,不算早,也不算特别晚。屋子里没有什么变化,只有挂在阳台上的睡衣不见了,鞋架上放了一双运动鞋,这些都在提醒着他,简隋英已经来到了他的家里。晏明绪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打包好的小龙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把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简隋英就是在这时候从书房里探出头来的,他先打量了一下晏明绪的神色,又把目光落到了餐桌上的东西皱着眉头开口道。“老师,你没吃饭?” “嗯。”晏明绪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随后刻意换了一种稀松平常的声调问道。“作业写了吗?” 简隋英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位卑鄙的成年人居然在晚归后问他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很快的咬了下牙又松开,尽量平静的说。“老师,你让一个刚生过病的人去写作业,是不是有点儿不近人情了?” “可能吧。”晏明绪轻笑了一声继续道。“所以,写了吗?” “没有,提前回来的,不知道留了什么。”简隋英仰着头似笑非笑的说。 “理由很充分,那就算了。”晏明绪点点头,没再管简隋英,径自回卧室换衣服。虽然没喝酒,但他身上多少沾染了些酒气。对比刚承认没有吃过饭的谎话,晏明绪多少有些心虚,又洗了个澡才缓缓走出卧室。 简隋英正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忙碌,看样子应该是在打游戏,而他刚打包的东西,还原封不动的放在桌面上。晏明绪想了想给自己倒了杯水,小口咽下去之后才慢悠悠的的问道。“怎么没动?” 他说的是桌上的东西,简隋英很好的领悟到了,不过依旧头也没抬的答道。“不是你给自己打包的吗?” “买多了,一起来吧。”晏明绪平淡的说完自己坐到了餐桌旁。简隋英已经吃过饭了,没有和晏明绪一起分享的打算,索性没有回答,不过在听到晏明绪悉悉索索的掀起盖子后,简隋英敏锐的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他先是有些疑惑的把目光投向了餐桌,随后略带诧异的望向了晏明绪。 晏明绪坐在灯光下,简隋英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动作,他先是给自己带上了透明的手套,随后把两只打包盒利落的分开,一盒摆到了对面,一盒摆到了自己这方曼斯条理的开始剥虾。 简隋英终于坐不住了,收起手机移到餐桌旁坐下熟练的掀开了小龙虾盒的盖子,顾左右而言他。“老师,你真是成年人吗?我今天刚发过烧,居然让一个病人吃海鲜。” “哦,那不好意思了。”晏明绪偏过头,看了简隋英一眼笑道。“正好你可以不吃,看着就行了。” 简隋英反应了一会儿才把面前这个语气戏谑,又带了点恶劣的人和让他住进家门又买了小龙虾的人区分开来,恶狠狠的捏碎了一个虾壳把虾rou莽撞的放到嘴里,才看到晏明绪微微皱起的眉头,他说。“听说退烧以后三小时就可以随便吃东西了,所以你烧退了吗?” “老师你问的有点儿晚了。”简隋英嘴里还含着虾rou,含糊不清的答道。 “精神不错,那就应该是退了。”晏明绪自顾自说完便不再开口,自顾自的剥着虾。墙壁上的钟表滴答滴答的响着,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的吃着东西,不过一会儿,晏明绪就摘下了手套去卫生间洗手。 简隋英还在吃着,不过抬头间看到了属于晏明绪的那一份并没有动几颗。明明已经吃过饭了,还喝了酒,而且不爱吃小龙虾,居然还买了这些装模做样的尝了几口。简隋英瞥了瞥嘴慢悠悠的把自己的那份吃了个干干净净,又默不作声的收拾好了剩下的东西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那份小龙虾的原因,简隋英的胃里暖洋洋的,某些灼热的感觉从胃中蔓延开来,又涌上了心头。简隋英就着这种感觉躺回到了床上,目光没有什么焦点的望着天花板,恍惚间,他仿佛透过那种灼热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于是他不可自抑的抬起了手试图去触碰他母亲的面庞,结果只摸到一场空。 简隋英摇了摇头,自嘲般的笑了一声,随后把自己蒙到了被子里,一夜无梦。 相对于简隋英,晏明绪的睡眠就显得不是那么好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有些事情的发展,明显已经脱离他的预定轨迹。晏明绪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困惑。这种情绪很少在晏明绪身上发生,他所作的一切都被他理智的规划好了路径,包括来当老师也是。就像他家里放了数不清的说明书一样,一切都只能照着那些步骤循规蹈矩的完成。只有这一件,是在他脑子一热的情况下做出来的。 大抵是成年人的世界过于乏味无趣,所以才想给自己一些变化吧。晏明绪如是安慰自己,却不能信服,于是他把这些千愁万展的思绪揉了揉抛到了一处不可触及的领域然后强迫自己进入睡眠,可惜又是一场失败。 直到闹钟在遥远的日光中晃荡开来,晏明绪才不可置信的从床上爬起,眼圈下漆黑一片。这副尊容甚至把刚刚起床的简隋英都惊了一惊,不过他到底没问什么,只在早餐过后照旧拎着书包掐着时间准备去学校。 可推开门的那一刹那,简隋英又有一瞬间的犹豫,晏明绪让他住过来的时候没说要他住多久,也只给了他一把钥匙,现在他要离开了,要把钥匙还回去吗? 钥匙还在简隋英的手掌中握着,只要轻轻一放就能离开的彻彻底底,他甚至不需要说明一个理由,毕竟晏明绪要他来的时候也没给他一个理由。可那把钥匙在简隋英手中打了转却一直没有被放下去。 “晚上回来的时候记得把作业记好。”晏明绪还坐在餐桌前,斟酌了一下词汇开口道。 “烦死了。知道了。”简隋英语气不耐的回着,却迅速的把那把钥匙收回到了口袋里,脚步轻快了离开了家门。 他就这样住到了晏明绪的家里,除了日复一日提醒着他写作业,丝毫没有不妥之处。晏明绪的作息很好,鲜少有晚归的时候,下了班不是在家批改作业就是弄教案,抽空还要检查简隋英作业情况。简隋英也习惯了,虽然上学对他来说确实不是一件快事,但因着晏明绪的缘故,他到底是不再逃课,准时完成作业,回到家里也能和晏明绪一起研究一些家庭用品究竟该怎么用。 晏明绪也觉得诧异,那天晚上过后,他已经做好了和另一个有些陌生的人共处一室不适的准备,尤其是像简隋英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半大孩子。可出乎意料的,和简隋英住在一起并没有什么不适感,甚至和谐的有些过分了。他也清楚这是简隋英在一点一点的改变。肆无忌惮的人一旦收敛了锋芒,循规蹈矩的甚至令人挑不出任何错处。只不过…… 晏明绪再一次帮简隋英检查好了作业以后把目光投向了简隋英还戴着耳钉的耳垂苦恼的揉了揉眉心道。“简隋英同学,你的那个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摘下来。我说了不止一次了吧,今天教务主任又找我了,问我戴耳钉留长发的是不是我的班级的。你这头发暂时不剪给我理由是没到周末没时间,但是耳钉好歹得摘下来吧。” “没法摘啊。”简隋英摸了摸耳垂大剌剌的说道,他已经掌握好了尺度,在学校会尽量礼貌客气的和晏明绪相处,但到了家里就不会那么谨慎,晏明绪俨然也很适应这种相处模式,在家中的时候并不会在意简隋英的态度。简隋英扫了一眼晏明绪的表情继续开口道。“打耳洞的说了,不戴几个月就会愈合到一起,到时候那一下就白挨了。” “那就让他愈合。”晏明绪一脸无所谓的说。“反正现在也不戴这个的时候,到了什么年纪在什么场合就要遵守那个地方的规则。” “那你呢?”简隋英听完晏明绪的话不自觉的反问道。 “什么?”晏明绪似是不理解问道。 “你让我遵守一个地方的规则,那你呢?你遵守了吗?” “我……”晏明绪张了张口,刚想说他有,可接下来的话就被简隋英打断了,他说。“老师,你该做老师吗?你该出现在一所普通的高中里吗?”简隋英说完也不等晏明绪的回答,从晏明绪的手中抽出课本一样一样的塞到了自己的书包里。他问这些没有要一个答案,似乎他也不需要答案,只是为了晏明绪说教一般的言辞抗争一样。 可晏明绪却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他的家庭不是个秘密,整个学校从校长到老师没几个不知道的,不知道的只有这些天真的学生。可简隋英却不是这些学生的一员,这个学生不仅了解他的家庭,还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敏锐和智慧。他甚至懂得什么叫浅尝辄止,即使了解到这些以后也不探究其中缘由,这是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他不问简隋英为什么会离家出走,简隋英也不过多询问关于他的私事。这是成年人之间才有的相处方式,但这种相处方式出现在老师和学生间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晏明绪也不得不承认,他和简隋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会这么舒适,多少有这些因素在其中。晏明绪自嘲的笑了一声,随后有些狼狈的避开了简隋英无意间瞟过来的视线轻声说。“随你的便吧,过几个月他彻底好了再摘也可以。” “嗯。”得到了肯定的简隋英已经收拾好了书包离开了书房。晏明绪却没有即时走出去,而是拉开了抽屉,里面歪歪斜斜的摆了盒烟,日期晏明绪已经忘了。不过晏明绪还是拿出了那盒烟走到窗边,俯身看向外面川流不息的车辆,低头点了一支。 这不是晏明绪第一次吸烟,滋味和他第一次尝的时候一样难受,尼古丁嵌入肺里,汹涌的透过肺部冲进喉管,随后是鼻腔,五脏六腑都似被灼烧了一般。可晏明绪还是固执的抽完了那支烟。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支烟里想了些什么,太多了,有去世的老师,有他当老师的冲动,有迷茫的童年,有日复一日的生活,最后又落到让简隋英搬进他的家。烟火的最后一点被晏明绪按灭在窗沿上,第一次没顾什么礼教,顺着窗户把熄灭的烟蒂顺着窗户扔了下去。烟蒂大抵是落到了小区内一个无人的角落,晏明绪没有看那个无用物品的最终归宿,而是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太阳xue上,那个地方正因为过渡思考疼的突突直跳。 书房的门就在这时被敲响了,晏明绪很快的放下了手,在看到简隋英有些无措的探进来的头时有一瞬间的怔愣。“什么时候开始敲门了?” “咳咳。”简隋英轻咳了两声又把目光撇向了一边儿才轻声开口道。“那个……老师,刚才……” 晏明绪的头疼愈发厉害了,他无奈的关上窗拉过椅子坐好缓慢的说道。“不用勉强自己道歉,你说的没错。也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简隋英这个孩子和其他的学生不一样,晏明绪想着,他肆意惯了,随性惯了,压根儿不需要把自己塞进一个名为框架的壳子里,那样只能换来全身的不适。他懂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缺少一个适宜生长的环境,然后随着时间大步向前的生长。他和他,是不同的。 简隋英听到时微微一怔,又以一种晏明绪看不懂的目光盯着他许久,随后很好的掩去了眼里的惊异,重重的点了点头。“好。”他听到简隋英开口说。 这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人变成了简隋英,不过他没有像晏明绪那样逼迫着自己睡去,而是在凌晨两点钟翻下了床,从口袋里取出了久久没有动过的烟钻进了书房靠在窗边儿吸了起来。 书房里一点儿灯光都没有,只有烟火上的一点儿光凉或明或暗的闪烁着,简隋英就在黑暗中沉默的抽完了那支烟,然后把烟盒揉到了一起扔进了垃圾桶。他觉得他该跟烟草和过去某些荒唐的想法告别了,比如说故意做一些坏事引起他父亲的怒意,再比如说仇视似的封闭自己。他已经孤独了太久,某些无法倾诉的情绪和想法在同龄人之间得不到排解使得他不得不把自己关在暗无天日的孤独中。 可就在他16岁这一年,似乎不需要了,有个人对他说,他没错,更不用小心翼翼。曾经遥不可及的理解因为这句话得来的轻而易举,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简隋英出神的站在窗边儿听着自己在沉寂空气里重重的呼吸,那声音似乎还带了些呜咽。 “只有这一次。”简隋英默默的告诉自己。“最后一次。” “在抽烟?”声音落下的那一刻,简隋英明显恍惚了一下。书房的灯就在这时被打开了,灯光下站着一个穿着睡衣的身影,还带着些惺忪的睡意。 简隋英下意识的捂了下眼睛,又把带着烟味的手藏到了身后,随后就听到了晏明绪又一声低低的叹息。“想抽就抽吧,不过这东西对肺不好,不是什么条条框框,是为了健康考虑,能少碰就少碰。”晏明绪还没说完,便扫到了垃圾桶里那盒被揉碎的烟盒,后面的话又被噎回到了嗓子里。少见的,有些无措的啧了一声,随后慢悠悠的说。“挺好的,不过要是后悔了,抽屉里也有。人总是需要一些东西排解压力的,这个……应该不算大事儿,也没错。” 简隋英之前和他父亲为了抽烟这件事发生过无数次的争吵,也因着许多事被他父亲责怪过,每次他要么冷淡的接受,要么竭尽全力回怼,一次都没有哭过,因为他不觉得委屈,或者说,他不想让自己觉得委屈。可晏明绪没有责备他,连重话都没有说,甚至还在替他找借口,但简隋英却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楚感,眼眶也不由自主的湿润了,可他还是迅速的抹了一把眼角,不自在的低下了头,但再张口语气里的哽咽却彻底出卖了他这一刻的情绪。他听到自己明显带着呜咽的声音叫着晏明绪。“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