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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藏山脉(四)

    陆绫简直欣喜若狂,她本以为来人是要终结自己的死神,可在知晓对方的身份后,维持了一整天的警惕与防备终于在此刻尽数卸下。

    在这诡异的山脉中看到一个能交流的正常人就已经很幸运了,更何况还是传闻中大名鼎鼎的吕邱前辈。

    虽然自己也很好奇为什么失踪了几年的人还能完好无损的出现在山脉,不过结合今夜经历的离奇事情,陆绫突然有种见怪不怪的感觉了。

    上一刻还处在进退维谷的境地,下一秒惺惺相惜的感觉就来了。

    人类的适应和接受力果然很强大。

    “姑娘,你认识我?”男子的声音没有之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了,反而有一些怀念与亲切。

    察觉到这一点后,陆绫胆子大了起来,她拍拍屁股起身,毕恭毕敬地回答,“吕邱前辈,久仰。我在传闻中听过这个名字,传言您是一名实力强大,游历于四国的旅者,由于好奇地藏山脉夜晚的传闻,于是组了支精英部队前去一探究竟,但最后却消失了。”

    她老老实实思索着记忆中的碎片,当然,还有一些道听途说她没有全部交代,比如此人年近三十,但极为自恋,爱美,行事作风高调,目中无人等等。

    嘶……陆绫眨眨眼,一边想一边偷偷打量着面前的人,别说,还真的挺像。

    保养的很好,除了面色苍白了些,简直就是个活脱脱的高贵孔雀,有种雍容华贵的美感。

    “没人教你腹诽是不礼貌的事情吗?”

    冷不伶仃的话语砸过来,陆绫面色有一瞬间的尴尬,随后假装镇定的轻咳了一声,“不敢不敢。”

    这人怎么知道啊,难不成会读心术?自己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有话就搬到台面上讲。”

    陆绫正了正神,不敢再暗自揣测,犹豫了片刻后问出了那个从刚刚就一直想知道的问题,“我很好奇,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您,传闻中您不是……”

    “我不是已经死了?”

    吕邱轻哼一声,眼底的不屑一览无余“很多人都巴不得我死,我怎么能让他们称心如意,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那这段时间,您一直待在此地?”

    吕邱颔首,算是默认了。

    陆绫吃了一惊,要知道她仅仅在这停留了一晚上就遇到这么多可怖的事情,要是一年都不出去,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噩梦生存模式。

    她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这山脉夜晚实在古怪,我见到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甚至还被一只无头鹿追赶……”

    “你遇到了那东西?”吕邱的情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啊……是啊。”

    “怎么活下来的。”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打量着自己,随后话锋一转,“南国公主不是个没有伴生力量的废物吗?”

    这猝不及防的暴击啊。

    陆绫难为情的抓了抓头发,想不到自己第一次出城居然还能被人认出来,认出来就算了,这废物二字此刻就像有千斤重,正一遍遍提醒着自己今天的遭遇。

    不仅是没有实力,还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废物,不然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

    她讪讪一笑,“您也认得我啊。”

    “我要是连你都不知道,那我这十几年算是白游历了。”吕邱侧目看着她,双臂环胸,“说说吧,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如何从那东西手下逃出来的?”

    无头鹿,那种骇人的生物每回想起来就令人头皮发,她真的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经历这种事情了。

    陆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其中刻意隐瞒掉了地藏泉和那场羞耻的相遇。

    “其实具体是怎么逃出来的,我也不太清楚……在危急关头,有一只乌鸦冲出来救了我,随后就消失了。”

    她跟梵曜的事不能暴露的太多。

    渡鸦这种极为罕见的伴生物,但凡说出来是个人都能猜到那个嗜血狂暴的君王。

    南国公主和北国领主,这两个称谓还是不要扯到一起为好。

    “这样啊……还真是古怪。”吕邱闻言摸索着下巴,他一眼就看出了陆绫的含糊其辞,不过并不打算深究。

    在这种境地居然能遇见大活人,让两人都有种淡淡的亲切感。

    “前辈,您为什么不离开?”陆绫纠结着问出了心中所想。按理说一个窥伺过山脉夜晚的正常人,都会在日出的第一时间逃离这里才对。除非……

    “出去不吗?”

    “不是出不去,而是不想出去。”

    “此话何意?”小脑袋困惑地向一旁歪去。

    “我有要救的人,要查明白的事。”吕邱负手而立,话语缓慢而有力,就像是去赴一个久违的约定,“你知道跟当年我一同前来的人最后怎么样了吗?”

    陆绫没出声,只是伴随着这个问题落地,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心底扎根发芽。

    静立了良久,男子食指与无名指并拢,徐徐抬手指向远方,那垂落的衣袖微颤,就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怒意。

    她的目光顺着吕邱所指的方向望去,然后那颗好不容易平静的心脏骤然一颤。

    翠绿的眼眸填满了不可置信。

    指尖所指的尽头,是那长长的,整齐又诡异的无头军队。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是那些曾经在夜晚逗留的人,都变成这种可怕的怪物了吗?这二者怎么都让人无法联想到一起去

    陆绫两边来回看了看,疯狂地在心底消化着这惊人的真相。

    虽然已经有了些许准备,但那个可怕的想法在得到证实的那一刻,她还是被吓的不轻。

    她支支吾吾,话都说不利索了。她有很多事情想问,比如这个山脉的夜晚到底存在着什么,无头的生物是怎么来的,几年前吕邱一行人遇到了什么,为什么说伴生物曾经是孔雀……

    可当那些问题在对上了吕邱狰狞又隐忍的眼眶时,所有的疑惑与震惊都转化为不知所措的茫然。她找不到一句安慰的话语,甚至在这个场景下,任何话都是单薄无力的。

    这就是贸然闯入的下场吗?

    陆绫注视着远处那混淆在夜色中的队伍,喃喃道,“要是我被抓走了,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吕邱目光如炬,深邃的眸子就像是盯着猎物一样,一直牢牢跟随着无头军队。

    愤怒,心痛,不甘,好像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混合在一起,顺着空气蔓延开来,仅仅是呼吸进去就能尝到的悲不可及的沉痛。

    “有人在进行关于伴生物的活体实验。”

    阴恻恻的一句话让陆绫猛地转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吕邱,企图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这个研究能硬生生剥离出伴生物,我估计,有势力想利用这个得到强大的力量,换上更适合自己的物种链接。”

    女孩倒抽了一口冷气,光是听到就无法想象的残忍程度。

    每一个字她都明白,可连到一起反而就读不懂了。

    她仔细反刍着,眉头逐渐加深,正当想刨根问底时,吕邱突然衣袖一挥,眼神划过一丝不容置疑的抗拒。

    “知道太多对你没任何好处,你没有伴生物,他们应该不会打你的主意,顶多就是被灭口罢了。”

    “可是……”陆绫睫毛颤抖,双手紧张地捏在了一起。吕邱虽然说的很有道理,但被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缠绕着,实在难受,“可我还是想竭尽所能做点什么……我们可以把这件事情揭发出去。”

    这地藏山脉连通南北国,有人竟在两国眼皮子地下偷偷摸摸干这种见不得人、残忍至极的勾当,很难不让人去揣测它背后更深层的危机。

    虽然地藏山脉没有一个明确的归属权,但是想到南国偶尔也有在山脉中失踪的商队,陆绫就无法坐视不管。

    “你还想做点什么?你能做什么?”吕邱抿着嘴,她望着女孩黑色披风下隐约露出的衣裙,褴褛不堪。华贵的材料沾满泥土,白皙的皮肤泛点点红印,这幅模样不难联想她受到了怎样屈辱的对待。

    怜悯与同情在这片黑暗中是最大的缺点,它会不着痕迹的侵占你,成为你的软肋。这一年,吕邱早已经把这些扔的一干二净了,心软只会杀死自己,理性与薄情才是生存利器。

    吕邱望着陆绫,目光就犹如看自动送上门的兔子。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很遥远的过去,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

    久违的躁动缓缓升腾起来,他高傲的神色划过一丝嗤笑,薄唇微张,“是因为不做点什么你那身为王室的道德感就没办法得到平息吗?”

    “还是说,你以为你回去将山脉的秘密散步出去,就算帮助了这里的人?”

    “没有伴生物的人与废物毫无区别,如果不是公主的名声,如果不是南王护着你,你觉得你能平安长这么大吗。”

    “三百死侍可都是南王麾下绝顶的杀手,跟着你都有去无回。”

    “自身难保都了,要没遇到我,你以为你能活着出去吗?”

    质问的话语字字珠玑,锋芒逼人,如炮火般袭来,轰的陆绫内心一阵阵震颤。

    她噤声了,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突然如此针锋相对,字里行间全是不留余地的贬低。她下意识的想反驳,可嘴巴张了半天也没挑到能从哪一句开始,委屈感如潮涌至。

    是啊,回想起自己狼狈的一天,第一次出王城的一天,第一次离开哥哥独自执行任务的一天。

    好像没有王兄的庇护,自己只能不断的把事情搞砸。

    一整天的羞耻、委屈、惊吓、积蓄下来,在静谧的月色中,终于化成一丝不甘的呜咽。

    陆绫努力眨眨眼,逼退了企图打着转流下的泪水。

    吕邱没有再说话,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面前的人。看着她因为过于直白的刺激,羞的满脸通红;看着她因为恶意的揣测,而微微发抖的指尖;看着她一点点用手擦拭脸颊,随后昂起头,保无保留的盯着自己。

    那一刻,皎月洒在了她的面庞,混着斑驳的泪痕,惊采绝艳。

    “当然不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你在这里这么久了依然没有出去,说明进展缓慢,需要帮忙,而我就是这个桥梁。”风吹动了陆绫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那清冽又坚定的声音,“我虽然战力为零,连自保的底牌都没有,但至少我背靠整个南国。倘若这里真的在进行什么惨无人道的实验,我可以求助王兄密切调查,孤身一人的力量总比不上团队协作,不然您也不会召集同伴后再来地藏山脉了,对吗?”

    “调查的人越多,打草惊蛇的概率越大。”吕邱淡淡地反驳。

    “但时间也会相应缩短。吕前辈,不想救你的那些朋友吗?不想尽快弄清楚这里发生的事情吗?不想早日让这始作俑者得到应有的惩罚吗?”

    她一点点试探着,挖出对方心里最脆弱的点回击,“单枪匹马作战肯定很吃力吧?”

    重振旗鼓这种事情最擅长了,她从小到大唯一的优点就是抗压能力比较强。

    “顺带一提,在我这里说话,比直接找南王更好使哦。”

    她知道以王兄忧国忧民的性子,必然会彻查个彻底,哪怕是为了地藏泉的下落,他们也会将这里弄个清楚。

    吕邱闻言终于微微勾了勾嘴角,眉眼一低,长长的睫毛洒下一片扇形投影,“哟,现在看起来倒是有那么一点公主样子。”

    “哪怕没有伴生力量,也肯定能有我力所能及的地方。”陆绫知道,自己背靠的是整个南国,全部的底气都来于自家这个所向披靡的陆景瑜。

    总得改变点什么,克服些什么,不然公主的名头将永远与废物相伴,就算是为了心里能好受一点,也要找一个借口,说服自己不是一无是处的存在。

    “姑娘,你确定要帮我?”

    “是。”焦急的眸子里,是快要溢出来的诚恳与担忧。

    吕邱一言不发像在掂量着利弊,随后迎着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神,男子跨步上前,夜色顺着他的脚步聚拢了过来。

    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寸。

    陆绫这才惊觉,吕邱好似比传闻中的还要高大,他笔直的站在自己面前,就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需要费力的抬头才能跟他对视。

    隔绝了黑暗,也隔绝了光。

    懈怠的紧张感又重新爬回了身体,陆绫不太喜欢与人保持太过接近的距离,于是想退后一步。

    可就在此刻,吕邱伸手握住了她的肩头,随后微微俯身,低沉的气音撞进了耳畔。

    “可如果我说……我怀疑的是南王,你还会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