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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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绕浦西半岛,海水涌动,拉夫卡教堂外浪声咆哮,海浪以强劲的力量一次次击向崖壁,妄图侵蚀内陆。一晚上,拉夫卡教堂从未如此拥挤过,大厅内人头攒动,气息混乱,人们不停地往壁炉里仍干柴,为了持续的取暖,半湿柴也不得不凑合着用。此刻又要感恩于教堂建筑师超前的智慧,考虑到了教堂的排水性,整个大堂地面呈现小幅度的扩散形倾斜,四周的暗沟将水导出殿外,以至于接待接踵而至的湿哒哒的群众没有把大理石地面淹成浅池。 一批批人轮流围绕壁炉,暖过身子缓和精神开始小声交谈着这次的暴风雨,有经验的长者描述得绘声绘色,勾起在场大人二十多年前同样的回忆。 牧民担忧自己圈在家中的畜牧,农场主为可能的损失叹息,不少父母赶来抱着刚抵达教堂的修道院孩子喜极而泣,脱下自己的衣服包裹住瑟瑟发抖的儿子或女儿。 很少能见到那么多艰难的场景,泪是极具代表的表达,人们不由得自发组织一场祷告,面向雕像渴望用信仰对抗天灾。拉夫卡致力于稳定他们的情绪,跟着领导了这场简短的仪式。 结束后他穿梭在人群中,找着那天跑着离开的孩子。这不能不让他揪心,一向乐观的人情绪失控,也不知道现在缓过来没有。 没有,不是,这个也不是,那这个呢? 拍上一个瘦削孩子的肩膀,女孩转过头来,脸上的小雀斑生动可爱,微垂的大眼睛正因为害怕而泛着泪花,见到神父努力扬起一张笑脸:“拉夫卡神父,你找我吗?” “抱歉,孩子,我认错人了。你认识那位安塞尔吗?”拉夫卡和蔼地报出了名字。 女孩思考后说到:“她生病了,我也不知道呢。”父母找到了她,她对拉夫卡挥挥手。 拉夫卡难得皱起眉,焦躁地捋了一把胡须:“生病了?真是可怜的孩子。” 眼前晃过人影,他拨开人群一把拽住:“嘿,老家伙,先别忙了,我没看见安塞尔,她在哪儿呢?前几天应该上学去了吧。” 院长拄着带支撑的新拐杖,到处给孩子们配对父母,剩下单独的孩子再让修女们着重关照,修道院里的人太多了,他现在正焦头烂额手里没有一本更新过的点名册。他们了解彼此,拉夫卡口中的只会是那个安塞尔:“我让特蕾莎帮忙照看,怎么了?” “我没看到特蕾莎身边有她。”拉夫卡确定说,他的胡子都快被急得烧起来了。 院长眯眼眺望教堂的另一端,拽着拉夫卡一块过去,跟一位微胖的看起来格外朴实的修女说到:“特蕾莎,安塞尔呢?那个还生着病的安塞尔。” “不是艾莎管着吗?”特蕾莎略显局促地攥住了手,满脸疑惑,突兀她瞪大双眼,惶恐地做出祈祷姿态,“上帝啊,你又记错我们两个的名字了!” 院长的脸立刻变得跟塑像一样白,他惊恐道:“糟了,她还在修道院!她没跟我们回来。” 拉夫卡:“!” 特蕾莎对向教堂唯一的圣神雕像,虔诚道:“上帝啊,难道真的要收回他的天使了吗?请务必使她免除受难,快快地收走她。将罪责降于吾等。” 拉夫卡顾不上什么责怪还是忏悔,立刻逆着人流向教堂外挤去,院长跟在他后面,被湿漉漉的光滑理石绊了一跤,特蕾莎险些没扶住他。她不停唠叨,这种时候老骨头跌出问题,可没有医生赶来就诊。 天边轰隆,一夜过去,注定夺走无数幼小动物的性命。 教堂前坡地泥泞,一人身披斗篷,胯下骑着高头枣色大宛马自雨夜里奔驰,马蹄淹没水中,清脆的水花践踏不绝,伴滚滚闷雷跟激烈的大雨,速度不减分毫。雨顺着松散斗篷缝隙浸透长白衣,那人肩背紧绷,身姿卓越,在骤亮的闪电中屹立,他远远与拉夫卡神暂对视,一夹马腹不带停留地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此行的终点——修道院。 “圣神庇佑,将平安赐予他们吧。”拉夫卡神父转身拦住了想要逞强的院长。 杂物间处于一楼,我在电闪雷鸣里睡了个仿佛置身地狱火炉的噩梦后幽幽转醒,出了一身的汗,睡衣黏贴,和暴露在外面淋雨也没什么两样了。此刻大概是深夜,气温骤降,只感到阴冷。我瞎摸床铺,寻了件厚实点的外套迷迷糊糊套上身。也许是长时间的昏睡导致,头痛欲裂,像有人掌控着无形的钉锤一下下砸开我的头盖骨。我忍住酸涩的眼泪揉开眼睛环顾四周,才发现水位居然蹿升到了室内。若是站地上,能淹到我半个小腿,荡漾的水面上还漂浮着两只相互作伴的兔子拖鞋。 床铺沦为孤岛,潮腥味冲鼻。 我绝望地想,我的结局要被改写了,并非病死,而是淹死。盘起腿呆愣愣坐着,连头痛都被死亡紧密的前奏冲散了不少。 要做什么吗?还是就在这里等死?作为地狱的酷刑之一,淹死应该会很痛苦吧,梦里被湖水灌入五官的阴影尚存着呢。 水位涨得很快,几乎攀爬到床面。本来留给孩子的床就不高,仅存的比床更高的地方在远处的角落,腐朽的架子瞧上去并不比我的床稳当。 我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用破锣嗓沙哑地喊了两声:“有人吗?有人吗?” 真是废物,安塞尔。太小了,连砸落的雨都比我的声音高,没两句,喉头反倒累得涌上一股铁锈味儿。 我跑到床头,抻直手臂费力扒拉窗户,使出全力往外推。推不开才想起来,怕学生们跳窗,修道院的窗常年从外面被链条锁上,最多能开条缝透透空气,允许我半个头挤出去。风同雨灌进了屋,好似冰霜侵袭。顾不得被浇湿,我赶紧张嘴接了点雨水,像条狗一样伸长舌头才接得更多。润过喉咙,失望地掩上窗,我坐回远离窗户的那头,一遍遍叫我认识的所有人。 谁来都好,救救我。 慢慢地,嘴里尝到了眼泪的滋味,很咸,比我做的饼干还难吃。 水漫上床铺,脚先直观感受到了,是死神在抚摸我。 我准备迎接它。 听啊,上帝在呼唤我的名字。 有人叫安塞尔。 我转过头,脸上挂着两道泪痕,皱巴巴又脏又丑。 我听到了那份带着焦急的呼唤。 他在暴雨中穿梭,然后我落入了带着温度的怀抱。 埃文神父破开窗,撑着窗棱钻了进来,将我带走了。 玻璃不可避免划伤我的胳膊,但更多扎进了他的手心,雨水冲淡血腥味,还是令人作呕。 一出窗,神父展开防水斗篷搭将我全方位包裹,自己被雨水扑得几乎睁不开眼,睫毛和头发全部湿成撮,有力的臂膀将我托高,两条长腿艰难淌过深水。 我缩在他怀里,紧紧攥着他的领口。 水涨速度愈发快,一秒都不敢耽搁。 我们狼狈地逃离这个名为修道院的湖泊,迎来生机。 大宛马在高地等着他,鬃毛也同主人一般凌乱却不失矫健,仰头对着远方的可怖天地发出一阵啸鸣。 天际迸发树杈状电光,劈亮了年轻神父的面容,一抹猩红赤裸裸暴露在无人注目的世界,垂眸低嗅怀中甜腻馨香,受到些许安抚,非人的瞳目褪去,化为普通棕眸。 “抱歉,来的有点晚了,”我的手被他拉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温热的舌头舔过我臂腕上的伤口,我听见神父在我耳畔说:“请原谅我。” 我还在生病,经过这一晚又反复烧了起来,好在更专业的医生为我提供了救治,忙乱两个日夜我才褪去高热脱离危险,能安稳地睡个好觉。 醒来时雨还在下,不过从倾盆大雨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陆上交通没有恢复,许多地方还是被淹没的状态,心急的都借着救援队通讯用的小船离开教堂,父母也就得知了我安全的消息。由于我家牧场处在地势较高的地方,他们没被暴雨影响太深,碍于还要照顾怀孕的母亲,他们拜托神父看顾我。 头上顶着毛巾,我转了转脑袋,反映了两刻意识到我躺的是埃文神父的卧室床,上帝知道我有想睡在这里,如今以一个从未考虑过的理由梦想成真了。玩具兔被人摆放坐在枕头边,大大的耳朵扫到了我的脸颊,软乎乎的。 我盯着帷幔顶,陷入沉思。 不眠不休照顾我的是他,隐瞒我拦截去往神学院的名单的也是他。如果希望我一直陪伴,比起短短一年,去往神学院成为修女伴随未来的教皇,不是更长久吗? 说到底,我为他的欺骗而难过,可他冒着危险救了我,我合该放下这件事。 要不要装作没发生过呢? …… 头又痛了,我赶紧止住思绪,放空自己。门开合,我闭眼装睡。 脚步愈发近,最终停在床边,那人坐床沿,拿走毛巾怼进水盆,重新拧干再搭上额头,少说这个动作重复不下百遍。就这么端坐着,我不清楚他是在看我还是什么,竭力克制呼吸频率跟胸膛的起伏,跟夜里躲避修女嬷嬷查岗似的。 好在没多久他就走了,我蒙头钻入被,苦艾草的气味变为催眠的迷香,没一会真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