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渡界
01－渡界
很久以前，那时阿娘还在。 她总说人要信命，要认命，她告诉我要小心翼翼，要忍耐。只有这样才能安然无恙地活着，保住叶家大小姐的名头。 那时我还不懂，命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以为是不生病长命百岁，以为是不争抢平淡安宁。 后来才明白，阿娘说的命是出生即决定人格的命运，是天然被幸运眷顾的契机…… 那是别人弃之如履，而我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的爱与珍惜。 我不服气，不甘心，不想被人踩在脚下，所以愤然抗争，用尽手段，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他们都是些什么东西，他们做的事哪一件上得了台面？ 他们凭什么审判我？！ 一群道貌岸然的宵小之辈，无耻之徒！ 作为叶家女儿，没有一个人毫无保留地信任我，珍视我。 在他们眼里我丧尽天良，草丛中的蚂蚁都比我高尚尊贵，是可以随意羞辱谩骂、肆无忌惮发泄怒火的工具。 身为叶冰裳，我连个人都算不上。 还有，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冰裳，冷冰冰的一件衣裳，谁会对普通的衣衫裙裾产生怜爱，视如珍宝呢？ 也许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什么亲情、爱情、友情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想报仇，我要让那些人尝尝耻辱和践踏的滋味。 可人生的轨道再次偏离，我不信命，命也终究放弃了我。 无罪刑罚，悲惨牢狱，一碗剧毒白粥，我含恨而死，死在暗无天日的腐朽大地。 今生画面走马灯似的浮现眼前，哪怕是弥留之际，我亦没有体会到一丝纯粹的幸福与轻松。 我好疼，好恨…… 身上的墨蓝纱裙破旧不堪，阴使将我引渡至鬼门关。 现在，我是一个真正的鬼魂了。 我感受不到血液流动，全身失去知觉，也许我已经没有rou体躯壳。 我终于明白什么是死亡的气息，鬼魂是无需感受和知觉的。 这里是阴曹地府，周遭环境看上去诡异森寒。 我走上一条长宽适中的青石板路，路面崎岖，坑洼遍布。 路边是迷幻艳丽的火红花朵，幽香弥漫，花丝绽放，根茎挺直而纤长，给冥间暗沉的世界烧起一团炽焰。 这应该就是曼珠沙华了，传说中的接引之花。 看着它们，我又想起那些痛苦万分的记忆，苦怨和仇恨如洪水猛兽般袭来，在我心底增长爆发。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流出来，我摸了摸，半透明的手掌沾着红棕色血痕，它们止不住地涌出眼眶，在我的裙身留下大片黑色印迹。 我的头发也倏而疯长，沾着血垂到地面，发丝如细藤向四周蔓延，将那些嫣红花枝紧紧缠绕。 阴使回头看我，似笑非笑。 他说，你的执念深重，恨意滔天，皆因往事作祟。如今即将轮回新生，须得忘却前尘后果。 身边不时闪过几个鬼影，死沉沉地盯住我。有的没了眼睛，只剩两个阴暗恐怖的血洞，有的缺胳膊少腿儿，衣不蔽体，慢悠悠地飘来飘去。 虽然我不怕死人，但毕竟头一次见到阴魂，不免有些毛骨悚然。 我胡乱抹了把身上的血，尽量飘得快一点，头发丝唰唰地响。 隐约望见路尽头有条河，过了忘川，就是奈何桥。 这桥好像分上下三层，阴使引我过中间那层，桥面周围荡起污浊的波涛，我有些害怕，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路过一处平地高台，阴使说，那是望乡台，你要再看一眼人间吗？ 我仔细回想片刻，好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牵挂的人都已经离开了。 我摇头。 他了然，指着望乡台边的一位老妇人，去找她要碗汤吧。 我飘远些，可以不喝吗？ 阴使将我拽回来，不想喝，就只能强迫你喝了。 这是一锅咕嘟冒泡的汤水，没颜色，但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会剥夺我的某些东西。 我喝了一口想吐掉，却感到难以喘息，一根尖锐铜管刺穿我的喉咙，而那碗汤悬浮在空中，直直灌进我的胃里。 …… 后面的事我也记不清了，再次睁眼时，身边围着一圈陌生的脸。 我被禁锢在一个小小的身体里，敞着嗓子哭个没完，随后躺在一间透明的玻璃房，周围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 哦不，是孩子。 我最终转世投胎，既然没被打下畜生道，也没入十八层地狱，这说明我并非十恶不赦。 重要的是，我还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此生处境却截然不同。 如今我叫叶梓宸，出生在一个世代经商的富贵人家。 父亲是知名艺术家，母亲是商业女强人，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尊卑贵贱，我生活得很幸福，很轻松。 原本仇恨未消，我一心执着于寻找那几个杂碎，想报仇，想杀人。 但现在是法治社会，容不得妖魔鬼怪胡作非为，况且我一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打听未知名姓的前世仇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说不定阎罗王眼明心亮，给他们放畜生道去了，正好省得我亲自动手。 也许是舒服日子过得太快，叶梓宸渐渐长大，渐渐忘记仇恨，忘记那些印刻在骨子里的屈辱与折磨。 我的灵魂和身体一点点相融，化为今生完整而美好的自己。 自我出生起，吃穿用度就是顶好的，父亲教我弹钢琴，母亲和我下象棋。 我的智商也挺高，无论是课程学业，还是兴趣爱好，都能游刃有余地掌握要领，从没让父母cao过心。 对了，我还有一个自幼相识的哥哥…… 他叫孟宴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