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权相害取其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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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主任今天没有门诊,江瑟瑟跟着白秋池直接去了住院楼七楼,内分泌主任办公室在走廊尽头。“主任查房去了,你到办公室等他吧。”护士长匆匆跟白秋池打个招呼,带着个小护士推着治疗车脚步不停地进了隔壁的病房。 办公室面积不大,进门左手靠墙放着木制的靠背长椅,长椅旁是台美菱立式饮水机,右侧是白色办公桌和两个铁皮文件柜,窗下是简易的白色陶瓷立柱洗手池。 江瑟瑟看看墙上的钟,八点半,于是给姚姐发个消息:“姚姐,今天早上在医院拜访主任,晨会来不及过去了。” 很快,齐主任查完房回来了。他点头跟江瑟瑟打个招呼,脱下白大褂挂在门后的衣钩上,从文件柜里拿出本讲义,然后坐在办公桌后面:“等会十点钟还有课,什么事啊,小秋?” 白秋池看向江瑟瑟,示意她自己跟齐主任说。 “齐教授,我们公司近期组织医生到厂里实地参观,同时也有瑞金医院和湘雅二院的老师进行内分泌相关疾病的治疗经验分享,我想邀请咱们科室的老师参加,有三个名额。” “什么时候啊?” “都安排在十一月份的周末,每周都有。参观的内容是一样的,但是每周会议邀请的专家和分享的内容不同。十月底要把参与医生的名单报给公司,每轮会议邀请的专家名单和会议内容也在月底确定。活动开始后,参与医生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或者感兴趣的会议内容,选择想要参加的场次,提前一周告诉我们,公司就可以安排了。” “这个活动还是挺好的。”齐主任仔细听完,点点头,“我先问问他们谁有兴趣,过几天把名单给你。”停顿了一会,他又跟白秋池交代:“正式进院的事情,你还要跟杨院长打个招呼。”“好的,我知道。”白秋池应着。 正事谈完,齐主任开始关心小年轻的个人问题:“小秋,我看你挺关心“堂康”的事情嘛,平时没见你这么热心啊?是不是有什么私心啊?” 白秋池笑着把江瑟瑟揽在怀里:“女朋友,麻烦齐教授以后多照顾。”江瑟瑟脸“腾”的一红,低下头看自己脚尖。 “不错,不错,小江挺好的,还是我们西中大的高材生,见过家长啦?周老师要开心了。对了小江,你们方剂学就是周老师教的吧?” 什么周老师?江瑟瑟没反应过来,跟方剂学周老师有什么关系? “齐教授,你马上有课吧,不打扰你了,我们先走了,参会名单确定了告诉我啊。”白秋池急急忙忙起身拉着江瑟瑟往外走。 “齐教授刚才说什么周老师啊?” “哦,没事儿,他就是问问你,方剂学是不是周老师教的。” “还有进院的事情,说的是“堂康”么?跟院长有关么?” “药品进院呢,要分管院长同意,所以开药事会之前,也要跟杨院长说一下。” “进一个药品很麻烦么?” “也不是麻烦,就是需要一个规范的流程。第一步是要提单,由临床科室主任填写进药申请单,由负责药品资质和药品评估的人签字;第二步是药剂科复审,签过字的申请单交到药剂科,由药剂科主任签字;第三步是药事会表决,药事会是对医院药品管理的重大事务进行讨论和表决,成员组成一般有院长、分管药事的副院长、药剂科主任和副主任、一些临床科室的科主任等等,如果超过半数的参会人员在会议上都同意产品进院,那这个产品就可以正式进院了;第四步是采购入库,医院的采购部门,会根据药剂科主任的指示,找到相关的医药公司联系采购药品;最后一步是分发药房,采购到的新药从库房分发到门诊药房和住院药房,医生就可以处方开药了。” “进一个药品真不容易啊!” “是的,每个环节都要处理好,而且进院以后也要维护好,不然只是进院了,没有医生用,进院也就没有意义了。” “要怎么才算维护好啊?” “这个内容就多了,以后慢慢跟你讲吧。” “嗯。对了,十一月份参观三文药厂你去么?” “那要看江某人有没有邀请我啊。” 江瑟瑟隔着白大褂揪他的腰,白秋池一边闪躲一边求生:“去去去,去去去,求江老板带我去。” 从住院大楼出来,又到白秋池办公室坐了会,等到十点半,江瑟瑟打算到肿瘤科门诊转转,看看有没有拜访医生的机会。等电梯的人太多,她沿着楼梯从三楼走向五楼,几声充满压抑的低泣声从楼梯间传来。 寻声抬头,一个四十多岁的黑瘦男人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装影像胶片的袋子和一张纸质报告。泣声渐息,男人用袖子擦拭眼睛,他深吸几口气,竭力平静情绪,然后打了个电话:“妈,嗯,今天休息。爸身体还好吧?小妍上学去啦?我给小妍买了两双鞋子,寄到村口老刘家,过几天刘青送家去。”他忍住哽咽,缓了会,又继续说,“放心,妈,我挺好的,嗯,过年回去,你们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小妍。我挂了啊。”放下电话,他痛苦地低下头,脸伏在膝盖上,身体蜷缩着、抖动着。 江瑟瑟心中一阵酸涩,悄悄从男人身边走过,不忍打扰他。 肿瘤科候诊室的患者和家属不少,有的尚未就诊,焦急地等着显示屏叫号;有的刚从诊室出来,急匆匆拿着处方单排队缴费;有的明显是复诊,身体消瘦、带着帽子、表情淡漠。 突然,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从诊室出来,三十多岁,明显农村妇女的相貌打扮,孩子软趴趴地伏在她身上,吸引江瑟瑟目光的,是孩子右肩上皮球大小的肿瘤。 肿瘤直径足有十五厘米,像个深红色的怪兽咬着孩子的肩膀,吞噬着孩子的生命。江瑟瑟突然感到眼眶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她抬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一只手把她拉进诊室,随后关上诊室门,她从婆娑泪眼中看出去,是昨天那个被她认错的医生,张质城。 “那个孩子,是骨rou瘤,因为治疗太晚,肿瘤太大,已经没有机会手术了。”张质城递给她一张面纸,等着她慢慢平复。 “我的第一任患者,是个十二岁的女孩,我们一起治疗了两年,她还是走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走不出来,觉得自己很无能、很无力。可是每当想到也有一些患者,因为我的努力,生命得以延长,甚至达到临床治愈,再不复发,这种生命的回报,是支撑我全力以赴的动力。就像某位医生所说,每一位我们救治的患者死去后,都变成一道刻在我们身上的伤痕。这些痕迹不会消失,然后成就了现在的我。” “你还会为他们流泪么?” “会,但我会更冷静,为他们寻找最有效最周密的治疗方案。” 肿瘤科所见给江瑟瑟带来的震撼太大,下午拜访的时候,她还是去了三楼的内分泌科。 她把最近国内外指南和专家共识中关于“堂安”“堂康”用药推荐的内容都整理出来,标上所在页码,打印了几份,又把所有相关指南的原文下载到手机,保存在微信的文件传输助手里。 拜访医生的时候,先分享指南推荐,谈及该药在欧美市场的广泛应用,对于感兴趣的医生,再进一步聊到适应症、用法用量,并提出诉求,建议选择适合的病人尝试使用,如果医生有时间且不排斥,再争取加上微信,保留进一步沟通的机会。 人与人之间都是逐渐了解、熟悉和信任的,医生和临床代表之间也是一样,医生对药品的了解,有很大一部分是基于药厂和代表提供的专业文件,例如说明书、指南路径、国内外最近的研究文献等等,也会通过学术会议专家分享的方式,学习新的药品信息和治疗方案。在了解和使用的过程中,医生会综合相关的因素,形成自己对药品的理解判断和使用习惯。 随着药品合规和医疗反腐的不断深化,药品临床推广也越来越专业化。单纯依靠“带金销售”、“客情关系”的模式渐渐减少,更多的是既有专业又有“客情”的推广,而现在的“客情”,更多体现在对医生个人成长、职场晋升、权威打造和品牌宣传的帮助与支持。 林深今天出差来西陵,江北北发消息说晚点回去,正好白秋池晚上也有应酬,江瑟瑟就约着赵麦一起去门西吃饭逛街。 门西是西陵市有名的商业一条街,也是新近打造的网红旅游景点,各种小吃店、文创店、饭店、酒吧聚集,从早到晚游人不绝,尤其到华灯初起、夜幕降临时,更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两人简单吃了点小吃,然后去了一家露台民谣吧。正值晚饭时间,露台上只有稀稀落落的两三个年轻人,坐在舞台边看手机,年轻的歌手抱着吉他,在舞台上自弹自唱。舞台的前方,有个水泥砌成的方形的火塘,占地约一米见方,中间燃着篝火,呼应着墙上“自在火塘”的招牌。 “中医院要开药事会了么?”赵麦和江瑟瑟选了离舞台较远的位置坐下,扫码点了两杯无酒精鸡尾酒,聊起各自最近的医院开发进展。 “一直说要开,一直也没开,可能在最近吧。你那边呢?” “正式进药暂时没什么希望,我现在就想先临采,先用起来。”赵麦叹口气,“那个厉主任不太容易打交道,我去了几次,都没怎么说上话。” “郭总不是说帮你约一下么?” “约了,明天晚上。瑟瑟,你能陪我一起么,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主任沟通。” “郭总不去么?” “他也去,但就我一个女生,觉得不太方便。” “我也没什么经验,你要不问问郭总,这种私下拜访,人多反而不太合适。”江瑟瑟有点犹豫。 “那我马上微信问问他,要是可以的话,你就陪我去。” 服务员把两杯鸡尾酒端了过来,还送了碟小吃。民谣吧里的服务员都是二十来岁的男生,高高瘦瘦,穿着统一的黑色T恤,T恤背后有一行字:这个世界会好么? 舞台上驻唱的歌手换了,性格明显更开朗一些:“大家可以扫码点歌,有什么喜欢的民谣或是歌手。” “《我记得》,赵雷的。”舞台下开始有了互动。 “这个唱歌的小哥哥声音我喜欢,有点烟嗓,有金属的质感。”江瑟瑟低声跟赵麦说,眼睛瞄向舞台。这是个充满校园感的男孩,发型像《灌篮高手》里的三井寿,白色卫衣搭奶咖色外套,学院蓝的牛仔裤,脚上是柠檬黄的高帮板鞋,阳光色系,青春逼人。 “我还是比较喜欢之前那位,吟游歌手,孤芳自赏,抱个吉他就是世界。” 两人安静地听会歌,露台上的人渐渐多起来,赵麦喝了口鸡尾酒,有点打探地问:“他们说,最近都是白秋池送你上班?” “顺路的,他也住西康小区。”江瑟瑟有点不好意思。 “中医院和新源大厦在西康小区的两个方向,哪里顺路啦。他在追你啊?” “也没有,就是朋友,他是我学长呢。” 话没说完,学长来电话了:“在哪儿,我来接你。” 三人碰面后,先送赵麦回公司宿舍。一路上,她对白秋池各种好奇,白秋池也颇有耐心,认真回答她的问题。下车时,赵麦从后座拍了下江瑟瑟肩膀,小声怼她:“你个骗子!” 白秋池调转车头,往西康小区方向开,封闭的车厢空间里,留白一段安静。他伸手点开音乐,低声问:“晚上吃了什么?” “吃了点小吃,没吃饱,又饿了。”有点撒娇的语气。 白秋池笑了笑:“我也没吃饱,再去吃点?” “我知道有家馄饨店,只有晚上开门,特别好吃,我带你去。” 说是馄饨店,其实就是个移动的馄饨摊,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子口。铁皮做的两平米左右的cao作台,一侧是包馄饨的桌面,一侧是煮馄饨的不锈钢锅。cao作台下是个箱体,装着灶台和成箱的一次性碗筷,锅里的水不断翻滚,老板熟练地裹着馄饨。摊子周围放着好几个折叠小桌,配着桔色的塑料小凳。 “两个小碗,不要辣。”江瑟瑟驾轻就熟地坐在小板凳上,跟老板点点头。 热腾腾的馄饨几分钟就端了过来,半透明的馄饨皮透着粉粉的馅,汤色清澈,绿绿的葱碎、微白的虾皮、黄色的榨菜粒撒在馄饨上。江瑟瑟轻轻搅拌几下,用汤勺舀起一点汤,放在唇边吹了两下,迫不及待地喝进嘴里,一脸满足:“嗯,就是这个味儿。” 半碗馄饨下肚,她才看向白秋池:“对了,你今晚去哪的呀?” “一个饭局,正好杨院长也在,我就去了,正好跟他提了“堂康”进院的事。” “怎么样?” “应该没问题,下周药事会。”白秋池吃完馄饨,放下汤勺,然后想起一件事,“上次说请你姐吃饭,她最近有空么?”差点被馄饨呛到,她支支吾吾:“这两天林深来了,我姐忙着谈恋爱呢。” “要不一起约吧,正好林深我也认识。” 江瑟瑟大脑有点宕机,虽说白秋池跟自己解释清楚了,但是她还没跟江北北说,目前还是地下恋状态。想了想,约上林深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还有件事,最近药大的课程和西中大有合作,我约了西中大的老师吃饭,都是带家属的,你跟我一起去吧。”白秋池放下汤勺,期待地看着她。 江瑟瑟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合适吧,我们才谈不久,下次吧。”我不想跟老师吃饭啊。 “其他老师都带家属,就我孤家寡人,肯定又有人要问我个人问题了。”白秋池居然跟她撒娇,“江瑟瑟,你要对我负责。” 江瑟瑟正因为地下恋的事情对他有点愧疚,不好意思再拒绝,唉,两权相害取其轻:“好吧。” 回家的路上,赵麦的消息也来了:“小骗子,郭总说可以一起去,明天晚上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