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你当我瞎了么？

    怕不是有姜远在的缘故，赵城并不像以往般，表现出过多留恋和纠缠，只是略显不舍地和程星月告别。

    目送赵城的车子消失在小区路口，姜远平静地问：“什么时候谈的？”

    程星月硬着头皮扯谎：“大学时。”

    姜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他又望向赵城消失的方向，以哥哥的身份评价道：“看样子不太顶事。话都没说两句就吓跑了。你可以找个更好的。”

    许是酒壮怂人胆。

    程星月抬眼，自下而上地盯着银色半框眼镜后锐利的双眸，挑明了说：

    “你明知道我是骗你的。再者，究竟是被吓跑，还是你故意摆脸色把人赶跑的，你心里应该有数。”

    姜远的唇角扬起胜利的弧度：“哪怕只是个演员，他也不够格站在你身侧。”

    长久以来，姜远都是这样的心态。

    和全天下的哥哥或是父亲一样，谁都配不上他的心肝宝贝。

    程星月看向那辆黑色迈巴赫，有意转移话题，问道：“助理呢？保镖呢？你一个人来的？”

    姜远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究竟是想问助理，还是想问姜恒为什么没来？”

    程星月抿紧了唇，否认后者：“只是想问你怎么是一个人。”

    “把他们支开了。”

    姜远凛冽沉静的声音随着夜风缓缓拂过程星月的耳畔：“六年了。程星月，我该来见你了。”

    .

    狭小的不锈钢构成的空间内。

    电梯内壁上方显示的数字在不断变化，空间徐徐上升。

    周围安静的只能听见排风扇呼呼运作的声音。还有，程星月胸腔内那只迷失的小鹿横冲直撞发出的声响。

    程星月在前，姜远在其身后。

    他呼出的鼻息落在她头顶。

    那股熟悉的、沉静的、多层次的、类似加了大量冰块的苦咖啡香气，苦涩而惆怅，时隔已久，再次从背后拥抱着程星月。

    程星月收缩鼻翼，长长地吸了口气，汲取周围的香气。

    心跳太快了，她跟不上节奏了。

    开始透过电梯不锈钢内壁反射的光线偷偷打量身后的姜远。

    开始在意起自己的穿着打扮，例如下半身的黑色网袜，会不会惹姜远不悦，会不会被他嫌弃。

    她有许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要问。

    以至于话到嘴边，一股脑地全堵在嗓子眼，最终只是无力地澄清：

    “我很少喝酒的。我们工作室做的游戏要上市了。你知道的，薛子奇和我，我们几个朋友，从大学开始就想做款恐怖游戏……”

    话说到这，她又自顾自地解释：“薛子奇是我大学同学。他人很好，已经订婚了。”

    程星月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无法剧烈运动，亦不能摄入过多酒精。

    自她八岁以「姜莱」的身份被接到姜家。

    长达十年，姜远明令禁止酒精类饮品出现在程星月的视线内，绝不会让她出没于家中的宴客厅。

    只是。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当时11岁的姜恒。

    40kg的体重，39.99kg的反骨。

    但凡是姜远不允许的事情，姜恒都会尝试做一遍，惹大哥生气，看姜远小大人的人设崩坏。

    每逢家里有宴会，姜恒都会拿起香槟杯或白酒杯，欺骗程星月里面装着的是果味气泡水。

    程星月总是盲目地相信，哪怕她已经嗅到了酒精的危险气息。

    一而再，再而三。

    他们沉迷其中，乐此不疲。

    画面是姜恒得逞地笑，程星月望着他俊逸的侧脸笑。

    背景音是姜远气急败坏的咒骂声，夹杂着对meimei「姜莱」的关心。

    姜家有四个孩子。

    大姐姜瑶。双胞胎哥哥姜远和姜恒。还有meimei姜莱。

    往事如同他们姓名一样遥远。

    这六年，程星月再也没有听到过谁叫她姜莱。

    回忆随着酒精在程星月体内翻涌。

    程星月眼眶热了，掐紧手心，想笑儿时的自己傻，又要忍住眼泪掉下来的冲动。

    同时，姜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程星月，我只是担心你会不舒服。毕竟是你自己的身体。”

    以前他不是这样说的。

    以前她每次醉酒后，姜远会抱她去洗澡，苦笑着问：“姜莱，有那么喜欢么？”

    ——有那么喜欢姜恒么。

    哪怕心知肚明是欺骗，也心甘情愿为了配合姜恒的恶作剧而不要命么。

    六年不见。

    程星月在地铁站候车的荧幕里见过姜恒站在领奖台上亲吻金牌，意气风发的模样。

    用指尖轻轻触摸过财经杂志里姜远的脸颊，冰冷而陌生。

    六年太久了。

    久到姜远变成男人模样，久到他说话穿衣的方式已经改变。

    久到他不再是程星月的哥哥，过去的种种犹如黄粱一梦。

    久到，程星月原谅过去，却无法原谅过去的自己。

    想回首抱住姜远，最终只是焦灼地抬头盯着电梯上不断上跳的数字。

    .

    电梯在12楼停下。

    小区租金便宜，配备设施老旧。走廊里的墙壁上泛着黑黄色的污渍，声控灯泡发出微弱的电流声，因接触不良而时亮时灭。

    每层楼面对面有十几家住户。

    程星月走到自己租住的房门前，打开指纹锁。

    猛然间，她想起刚搬来这栋公寓时，楼下的大姐三番五次地向物业投诉她半夜回家的动静太大，吵到她休息了。

    社畜加班半夜回家是常态。

    因此，程星月常常回家后洗了澡，躺在床上，不再下地走动，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音。

    可是，那位姐投诉了几次之后，物业反而拿来礼物向程星月致歉，表示那位jiejie精神有问题，已经搬离公寓。告知她，现在楼下是空房，她可以随意走动，绝不会有人再投诉，希望程星月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

    当时程星月还诧异，物业怎么保证「绝不会有人再投诉」

    想到这里，她迅速转身，审视着身后男人深邃精致的眉眼。

    姜远的视线集中在某一处，对上她的视线后，措不及防，有些怔愣，几秒后又恢复如常。

    如果没猜错的话，刚刚姜远的视线尽头是她的后脖颈。

    两人视线交汇，楼道里的声控灯熄灭。

    被浸在黑暗中，程星月清了清嗓，企图唤醒声控灯，轻声问：“哥，是你把我楼下的邻居赶走了么？”

    她借着电梯门缝漏进走廊里的光线，默默观察姜远的神色。

    只是周围的环境太暗，她始终无法将他的表情看仔细。

    程星月没有等到姜远的回答，又重新问了一遍：“哥，是你把她弄走了吧。”

    这次是肯定的语气。

    沉默早已代替了姜远回答。

    和银行卡里每月准时收到的汇款一样，这些关心都没有答案。

    程星月说：“姜远，你不用这样的。我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黑暗中传来姜远低低地嘲笑声，他喃喃重复着她的话：“我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姜远：“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身边有那么烂的男人，你告诉我，你过得很好？程星月，你当我瞎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