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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清晨,下了空桑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南方人一样扒着窗台,满脑子都是要不要组织大家打雪仗。 “少主,虽然不想打扰您的兴致,但您的哈喇子流出来了。”锅包rou这个狗东西又准时准点地出现在了我房间里,手里拿着一件厚披风,笑眯眯地道,“今天冷,多穿点,别感冒了。” “不出门就不会感冒,”我本能地拒绝,这种天我出门必滑倒,“你信不信,这天气都不能有人去。让我休息一天好不好?” “不行,您可是少主,得起模范带头作用。当然,身为管家,我会陪您一起的。”锅包rou说。 好家伙,真是张口就来,什么模范带头作用,屁,全空桑最懒的人就是我。 自从被推选为五禽戏荣誉领cao员,我一天懒都没偷成过。本来蟹酿橙打算做些机关给大家锻炼身体用,我正好想偷懒,就随口说了句空桑人多他太辛苦了,结果就被屠苏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这家伙又阴损地提议选个人带领大家打五禽戏,连平时根本不爱搭理我的龙井都投了我一票。 我打着哈欠来到空桑广场,雪地里只有春卷一个人在来回踱步,一副焦虑的样子,雪都落满他的头顶了他也没发现。 “等着急了吗?”我喊了他一声。 春卷转身,见是我便跑了过来:“少主!” 我拍掉他头上的雪,问他为什么来这么早,青团和臭鳜鱼呢。他们仨平时总在一起厮混,臭鳜鱼作为屠苏最用心的病人,这一年来身体素质提升了不少,打起五禽戏都主动得很。 “早上我们是一起出门的……臭鳜鱼说要去找屠苏大夫拿药,结果发现他人不在医馆里。青团他俩已经去找了,让我留在这儿等少主来。” 我叹了口气,心说你们几个是不是大傻子,不会给我打电话吗?手机白买了。又看他冻得通红的小手,也没忍心揶揄,便打发他去饺子的医馆坐一坐。 锅包rou在群里问了一圈,只有寥寥几个人回复,也都说没看见,这个点基本都没睡醒呢。我让他去找臭鳜鱼和青团,自己径直走向屠苏的医馆。 由于昨夜的冻雨,刻着“已歇业”的门牌上结了一层薄冰,斜挂在门帘上。我将门牌扶正,掀帘进屋,四处打量着医馆内的陈设。今天这栋房子的主人不在,收音机没有运作,显得有些冷清。 屠苏会去哪儿呢? 我这个师父,性格乖张得很,做事全凭个人心情,治病救人就不用说了,外出采药什么的也是,明明腿脚那么不方便,还总是逞能。我一再跟他强调,这轮椅已经不是他在青丘的时候用的那架了,没法随心所欲地用魂力cao控,他就是不听。上次在悬崖边上,要不是我尾随着他,掉下去都没人知道。 不过,提到采药,这人不会大清早出门采药去了吧?这种天还能大清早出门,神医就是不一般。 我将整间医馆连同后面他自己的卧室仔仔细细找了个遍,都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屠苏从来不让我进他的房间,知道我自作主张肯定又要骂人,不过我看到了他床头柜上放着我送他的常思和当归,他要是骂我我就嘲笑他口嫌体正直。 医馆有前后两个门,我也检查过了,没有轮椅印。这就奇怪了,难道有人把他连着轮椅一起偷走了?谁会对一个叭叭怪感兴趣,反正阿喻不能。 那他是怎么自己从这儿出去的呢?我新送他的龟甲也不会飞啊…… 我越想脸越黑,排除所有错误答案,剩下最不可能的也是事实了——屠苏只能是下雪之前出的门。 冻雨是昨天夜里下的,凌晨雨夹雪到今早的大雪,全程无缝对接。我掐指一算,好家伙,就算屠苏没有蠢到迎着冻雨出门,这个时间还没回来,八成是栽哪个坑里上不来了,天这么冷,雪里躺一宿也冻僵了个屁的。 我叹了口气,夺门而出,也顾不上滑不滑倒了,就在雪地上狂奔起来。 他常去的几处地方,地势最险峻的就数华佗留下的那个药谷了,人大概率在那儿。师祖啊师祖,你可把你徒弟坑惨了,连着你徒弟的徒弟一起倒霉。 我来到悬崖边,地上连排车辙都没有,也搞不清楚具体状况。向下望去,整个谷底都被雪填满了,哪里看得到人的影子。 我在周围搜寻片刻,没成想竟发现了他之前提到的那种有着朱红色果实的低矮植物,以及旁边断掉的一截树木——行了,破案了。 断口还很新,人应该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我心说不好,怕是已经被埋起来了。虽说食魂轻易不会死,但我也不想让他再落下什么后遗症,赶忙下到谷底翻找起来。 “屠苏,屠苏,你在哪儿,能听到吗?”我出门的时候着急,连副手套都没带,又怕声音太大引起雪崩,只能小声地喊,一边喊一边刨,像只土拨鼠。 阳光照到白皑皑的积雪上,反进我眼睛里,引起强烈的刺痛。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这是雪盲症的前兆,难以置信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会发生这种事,真他妈的无语。 我只能闭起眼睛争分夺秒乱刨一气。人在突然瞎了而且又着急的时候,对周围其他事物是没有概念的,我满脑子都是快点把狗日的屠苏刨出来,一开始指尖破了还疼得抽气,慢慢地好像连手都冻得感觉不到了。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我还是把我的蠢比师父刨了出来,把锅包rou给我的厚披风脱下来裹在了他身上。至于是不是他,这在我摸到一具人形轮廓的时候就忍着剧痛睁开双眼迅速看过了,这种天气不会有第二个蠢比倒在雪里。 把他扛回去的过程就不赘述了,我去的路上还想来个英雄救美公主抱,然后借此揶揄他一番,没想到搞得如此狼狈。得亏这地方我来过很多次,离空桑不远,路线也并不复杂。而且拜他所赐我体魄强健了不少,不然就是空桑酒rou臭,路有冻死骨。 最后还是锅包rou找到了精疲力尽的我,一边挖苦冻得七荤八素的我一边从我背上接过了屠苏,又把我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看起来斯文的管家原来是个肌rou猛1。 我在睡过去之前还在想,要是佛跳墙没去参加什么公子哥聚会就好了,他肯定不会说我,还会把我抱回去。 这一觉睡得真够长,梦里不分昼夜,没有锅包rou的唠叨,也不用去打五禽戏,简直要笑醒。只是屋子四处漏风,我觉得有些冷,然后佛跳墙就从我被子里钻出个脑袋来,搓我的手,对着我笑。 对嘛,这才是空桑少主应该有的日常,我转过头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佛跳墙愣住了,突然开始推开我,我纳闷他今天怎么这么矜持,怪可爱的,忍不住笑出了声,直接伸臂将他箍了个满怀,把头埋到他颈间,嗅着他身上的香气。 等会,这味不对啊,佛跳墙是去饺子那里做兼职了吗?我平生最不喜欢闻药味,刚还猛吸了一口,当场清醒了。 “醒了就把你的爪子拿开。”佛跳墙嗔怒道。 我努力睁开酸涩的眼睛,视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然后呢,然后就换我愣住了,怀里的人哪是佛跳墙,分明就是我不苟言笑的师父嘛。他脸红红的,果然是冻感冒了,说着我又摸了一下他的脸,嗯,热的。 这时我才发现我的手上缠满了绷带,屠苏穿着单衣躺在我身侧,皱着眉像是在忍耐,见我抽手,立刻抓起一边的拐杖想从床上翻下去,结果站不稳摔了个狗吃屎。 “跑什么啊。”我艰难地起身,艰难地下地,艰难地把他扶回床上,艰难地捋着舌头,大脑缓缓运转起来,“屠苏,屠苏,你好些了吗,吃药了吗。” “哼,我好得很,谁像你那么小鸡崽似的弱不禁风,像具尸体一样在我床上躺了三天。天天打五禽戏还是没点长进,明天开始早晚各一遍。”屠苏摔了一跤还不忘嘲讽我。 “怪不得这么暖和,是你抱着我睡的吗?”我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常思和当归,这确实是屠苏的寝室。想不到从不准人进他房间的怪医屠苏竟让我在这里死猪一样睡了三天,甚至还跟我同床共枕,啧啧啧,真是离谱。 “还不是哪个弱鸡夜里冻得发抖,我怕他病死在这儿有损我神医的名声罢了。” “师父,面对救命恩人应该说什么啊?”我钻回被窝,朝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是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的,能在那种状态下把一个大男人从药谷背回来,我已经是个成熟的空桑少主了,不是0而是猛1。 “让我说谢谢?想得美。”屠苏嗤之以鼻,“我也救了你,你休想从我这里讨到便宜。” 我心想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反正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谁吃瘪谁心里有数。我用手臂圈着他倒回床上,他一挣我就耍无赖喊疼,医馆外面的人听见我醒了想进来,被屠苏大声呵斥不准。 “既然醒了就快点从我这里滚出去,你看看你赖在我身上的样子,简直像只蛤蟆!”屠苏还在嘴硬。 “那你使劲挣脱啊,我没什么力气,你随便一挣就挣开了。”我从背后钳着他,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坏笑道。 “嘁,我还不是怕你伤口迸开!” “嗯,我知道,师父是心疼我。”我像哄孩子一样摇晃着他,顺势亲了一口他的后颈,满意地听到一声轻哼,“师父最疼我了。” “哼,你也就这时候才叫我师父,实际不就是想借机会揩油,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想什么。”屠苏又瞪了我一眼,恶狠狠道,“满脑子废料,真是……不成体统。” 我让他这风情万种的一眼瞪得心脏都快骤停了,不等他找话来噎我,便笑嘻嘻地把缠着绷带的双手伸到他面前:“师父,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刨出来,手都磨烂了,现在好疼好疼好疼。” 屠苏皱起眉:“放屁,我给你敷过止痛药了,应该没什么感觉了才对。”又停顿了一下,迟疑道,“真的还疼?” 我在心里狂笑,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当然是真的,我疼得快死了,师父给徒儿吹吹吧,吹吹我就不疼了。” 屠苏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冷笑了一声:“确实是在放屁。” 我悻悻地想把手放下,他却小心翼翼地托起我的手,像捧起珍贵的宝物,轻轻地吹了起来。 美人如画,我的视线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心头一热:“师父,你对我真好,我好喜欢你。” “我平时好脸色给多了是吧,你胆子越来越肥了,竟敢调戏我?不躺着就给我滚!” “师父,我饿了,你喂我吃饭吧。” “好啊。饭没有,饺子那里中药倒是有很多,喂到你吃饱为止。”屠苏牙咬得咯咯响。 “那还是不必了……” 与屠苏打情骂俏(自认为)了一会儿,我实在饿得不行,便离开医馆去找鹄羹。 鹄羹果然做了很多好吃的等我,摆了一大桌子,可惜我手不好使,只能由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这要是让人看见,免不了又要被取笑一通。 鹄羹把我们回来之后的事跟我大致讲了一下: 屠苏被埋在雪里一整夜,已经冻僵了,好在积雪很蓬松,没有呼吸困难。不过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后果还是不堪设想。 锅包rou把我们送到饺子的医馆之后,顺着我的脚印找到了那个药谷,带回了屠苏的轮椅,屠苏威胁他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 我耸耸肩,心说他堵锅包rou的嘴有什么用?青团他们知道了,空桑起码一半人就都知道了,屠苏大夫表面高冷,其实是个笨比。蟹黄汤包第一个起立鼓掌。 至于我,双手冻伤溃烂,手指血rou模糊,带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冻僵了,双眼充血肿胀睁都睁不开,要多惨有多惨。 屠苏恢复得很快,得知了事情经过就面色凝重地把我带到他的医馆里养病,我一睡就是三天,他还不许人探望,搞得人心惶惶,都以为我得了什么重病。 “我能有什么事,这不是活蹦乱跳地在这儿吗……唔,这个真好吃。” “大家倒是不担心屠苏大夫的医术,只是怕他又搞些玄虚,少主大病初愈,身体吃不消怎么办。”鹄羹一边往我嘴里塞鸡腿,一边有些担忧地说。 “啊,没有,我这几天一直躺着来着,屠苏他怕我冻着,还用身体给我取暖呢,你们不要误会他啦。这个鸡腿好吃得很,你帮我包一下,一会儿我拿给他当做谢礼。” 鹄羹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我不想听,我是空桑少主,空桑少主就是要为所欲为,懂的人自然懂。 “屠苏,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屠苏的医馆依然挂着“已歇业”的牌子,我大马金刀地冲进去,发现他已经穿戴整齐,正在侍弄他的药草,我上来就是一个熊抱。 “你又来干什么?”屠苏不耐烦地把我从他身上推开。 “鹄羹给我做的鸡腿,香得一批,我留了一个拿来给你尝尝,感谢你把床分给我睡。”我献宝似地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鸡腿,用两只缠满绷带的手夹住了递到他嘴边,“快张嘴,啊——” 屠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得出来他本不想搭理我,但又无法抗拒我炙热的视线,加上心疼我的手,所以他还是不情不愿地吃了,临了还要说我一句:“别人的东西也好意思拿来当谢礼,一点诚意都没有,脸皮倒是厚得跟城墙似的。” 没办法,我就喜欢他这个别扭的样子,我又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株长着朱红果实的植物来,凑到他耳边道:“那这个可算有诚意?” 屠苏愣了一下,伸手去接:“算你这小兔崽子有良心。” 我却不急着给他,正色道:“师父,你得答应徒儿一件事。” “哟,长本事了,会谈条件了,”屠苏冷笑,“什么幺蛾子,讲。” “以后采药这种体力活要跟我说,徒儿不就是用来坑的吗?你再摔一次我还要去捞你,吓都吓死了。”我趁他不备,在他的油嘴上迅速地啃了一口。 “你!”屠苏气结,“你嫌我笨?我要是不呢?你能怎么样?” “我会心碎。”我将药草别进他乌黑的发间,朱红色的果实为他淡敛的面容平添了几分血气,“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的,你要是再出事,我就会为你心碎而死……” 说这两句话时的语气,我是在脑内预演过的,要含情脉脉,隐忍中透着委屈。果然屠苏耳根泛红,淡淡地别过脸:“我什么时候食言过?” 这就对了,我的好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