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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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四月时节,又到清明,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两天,连绵不断,似哀魂哭嚎,路上行人脚步匆匆,神色凝重,倒真是有点黯然断魂的意味。 死生之巅,丹心殿内的长老会议仍在继续,噬魂虫经过两个月的清查,已经彻底在死生之巅绝迹,受伤的弟子也及时救了回来,总算没有酿成灾祸。 然而最近天音阁出了变故,几乎一夜之间,天音阁便被屠了个干净,天音阁主木烟离失踪,门下弟子几乎无一幸免。 有人去探查,也没有探查出结果。 那个凶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谁,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像是一片乌云,突然就笼罩在了众人头顶,一时间,各门派人人自危,生怕哪天自己也受了这无妄之灾,整个修仙界都陷入了极度恐慌之中。 死生之巅也加强了防备,尊主和几位长老连夜巩固结界,又亲自上阵,带着弟子在结界附近守卫。 夜,很快来临。 漫天的黑,将整片天遮的严严实实,一点光都没有,似一双无形的手,灭了星,也灭了月,只留下无边无际的黑,随时准备翻云覆雨。 一个瘦削的人影正站在结界旁,指挥着周围的弟子在各处巡查。他眉目凌厉,看起来冷的像块冰,周围的弟子都有些怕他,连忙分散到四周,按他说的去做。 今日是玉衡长老值班,虽然楚晚宁灵力尽失,但那一身白衣,一袭风骨仍旧没有半分改变。他依然从容淡定,将防护工作有条不紊的安排好。 弟子们虽然怕他,但更信他。 修仙界登顶之人,如神祗一般,在众人心中从来都不可撼动。甚至不需要楚晚宁做什么,他只要站在那里,那些弟子便安了心。 “师尊。”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那声音很有激情,仿佛永远有用不完的热情和勇气,楚晚宁忽然有一刹恍惚,仿佛那英俊的男子还在眼前,眸中染了火热,嘴角一挑,望着他微笑。 可是也就那一刹,他便意识到那声音不是,墨燃的声音深沉而醇厚,像美酒,咬在他耳边的时候,尤其低哑,甚至带着些磁性,诱人堕落,而这声音,却是明亮干脆的,不掺任何杂质,响亮透彻,一口气将话吐完。 墨燃和别人,他从来都分的清。 “师尊,你休息一会吧,我盯着。” 他回头,薛蒙正站在他身后,充满担忧地望着他,他摇了摇头。 “无事。这结界不能出差错。” 玉衡长老发话,弟子只能遵从,空气便安静下来,眼见着薛蒙就要离去,楚晚宁袖子下的食指已经捻了两遍,犹豫了半天,还是问道。 “有墨燃的消息了吗?” “没有。还是没找到。” 墨燃走后,楚晚宁身为长老,对于噬魂虫的事,自然不能撒手不管,好不容易将噬魂虫清除掉,又忙着修固结界,根本无暇分身,最终只能派出一批又一批的弟子,满天下的找墨燃。 可两个月过去了,始终没有任何消息。 楚晚宁点点头,薛蒙便恭敬地退到一旁,身为玉衡长老的大弟子,他自然要比别人更加认真仔细地守护结界。 众弟子守了一夜,至天色微亮,第一缕光洒下来,大家才散了,离开时大多都拖着疲惫的身躯,没什么力气说话,就连薛蒙也是出奇的安静。 楚晚宁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离开的时候,天边正蔓延着点点光亮,他便跟着微薄的光往回走。 又过去了一日。 他的脚步很沉重,身心都像是落了锁,这些日子,他整日忙于死生之巅的事物,嘈杂纷扰,心不静。可即便是回到红莲水榭,他的心也静不下来。 红莲水榭里到处都是那人的痕迹,他用过的碗筷,他穿过的衣服,他种的花,那些赔给楚晚宁的红莲,一朵一朵都开的正好。 可是那人不在。 他一边走,一边看着日出,偌大的道路上只剩了他一个人,他想,他看了很久的日出日落,也不过是那个样子,不会被那人在的时候更好看了。 他就一个人走着,迎着天光,走过小路,走过石阶,走上善恶台,走下奈何桥。 在蒙昧的微光中,那白色的身影看起来很孤寂,仿佛他走了半生,一直就是这样,从来不曾有人拽住他,他也从来不曾回头。 后来他又走了很久很久。 是岁月辜负,年华老去,他再无心于别的风景,于是便千载万载,怎么也不回头地等一个人。 北斗仙尊,本应该自天下为重,斩妖除魔,维护众生。 可他也想护着墨燃。 他是北斗仙尊,也是楚晚宁。 他这一生,也只有这么点私心了。 他的手上仍旧带着银色的链子,只是这链子已经没了之前的光泽,渐渐地黯淡了。 其实这条链子说是禁锢也不为过,它锁着邪恶,压着八苦长恨,他的灵力之所以能一直在八苦长恨中维持,没有被吞噬,全靠这条链子。 然而这链子现在正在失去光泽,这说明他的灵力正在受到强力的压制,不知什么原因,八苦长恨正在飞速地成长,他想找到墨燃,可自从墨燃走后,死生之巅派了大量弟子找他,然而到处都找不到。 现在看来,墨燃一定是出事了。 他心急如焚,只想快点巩固好结界,然后去找他。 他的脚步便有些匆忙,直到走回水榭,他的头上竟起了些汗珠,从来淡定从容的脸此刻苍白如纸,虚弱到连唇色都是白的,身体瘦弱的只剩骨架,衣服也宽松了许多,好像他再走两步,就要倒在地上。 他没了灵力,不过是个废人。 可他楚晚宁,就算是个废人,也不肯放手,非要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搏那不可动摇的天意,他是树,即便干枯,也要扎根在这里,守得一方土地安宁。 然而,这样的耗费他根本承受不住,熬心劳力,他已经熬到极致了。 所以他也根本没看到,屋子里有个人影站在窗边,正静静地打量着他,那是个好看的男人,目光却很阴沉,眼眸闪烁着敏锐的细光,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带着些慵懒缱绻。 他是故意回到这里的。 华碧楠曾劝过他不要回来,然而他没有理睬,他比谁都清楚,他们若想踏平修仙界,面临的最大的难关不是别人,就是楚晚宁。 因为他是真正无畏生死的人。 即便墨燃自负能让所有人都臣服于他,畏惧于他,顺服于他。 可是对楚晚宁,他没把握。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楚晚宁,看他白衣如云苍茫,那张脸是那么清冷坚毅,宁折不弯的傲骨,实在让人想掰开他,揉碎他。 他要折断他的双翼,再将他藏起来,磨平他的利爪,拔去他的尖牙,将他搁在手里随意揉搓。 看他恐惧,看他失措。 他越想,眼神便越兴奋,他看着楚晚宁一点一点走近,他已经挖好了陷阱,只等待猎物自投罗网。那人每走近一步,他便能看的更清楚一点。 凤眸微挑,头发是凌乱的,白衣也被风吹的有些褶皱,可是他无暇顾及这些,只是盯着他纤瘦的锁骨,连同高昂的脖颈,那里很漂亮,很脆弱,也很诱人。 一口咬上去,血就会流出来。 楚晚宁便只能属于他。 他会将他拴在身边,让他永永远远离不开他。 门轻轻地开了,脚步声更近了,墨燃眯着眼睛,他在想楚晚宁见到他会是什么表情,听说他的好师尊可是到处在找他呢。 他嘴角略带一丝嘲讽,找他,不过是为了囚禁他。北斗仙尊楚晚宁怎么可能会要一个魔头当徒弟,他把他带回红莲水榭,不过是要看守他,怕他颠了这人间罢了。 他和楚晚宁所有的过往都染上了别的痕迹,楚晚宁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控制他,不过是为了要保护他心心念念的天下苍生。 而他不在楚晚宁要保护的“天下苍生”范围之内。 他要毁掉这些人的。 包括楚晚宁。 他是如此的想要毁掉楚晚宁。 另一边,楚晚宁似乎已经感觉到不对了。 其实走到门口时,他已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他便忍不住放轻了脚步,像意外踏进了一个美梦,生怕一个不小心,梦就碎了。 又怕是自己看错了,就不敢出声。 只能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 那人就在不到两米的距离看着他,他看着他的脸,两个月不见,他们好像都变了一些,墨燃的脸沉在暗影中,夜一般的勾勒出英俊的轮廓,而楚晚宁背靠黎明,身上还披着晨起的白霜。 他们就隔着黑与白对望,一时哑然。 墨燃走了过来。 他们彼此终于越来越靠近,可两颗心却越来越远。 楚晚宁看不清了。 记忆中,那人身材高大,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与朝气,像是一道柔光,照在人身上都是暖的。 眼前这人却不是。 那张脸依旧英俊,却更显苍白,轮廓分明,眉目间好像似从前一般,总是带着几分笑意,可仔细一看,那眼眸中又哪里有一丝温度。 全是冰凉。 像累积了千万年的寒雪,怎么也化不开。 他不善言辞,不知道此刻应该说点什么,或是做点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又突然记起了刚才修补结界的时候,衣服似乎沾了些土,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看出来。 墨燃站在他面前,打量了他一会,唇边勾出浅淡的微笑。 “师尊怎么才回来,让弟子好等。” 这话听着好似从前他等他的时候,那时候墨燃就总是笑着迎他进门,帮他把狐裘脱下来晾好,再坐下陪他吃饭,陪他说话。 “今天…晚了些。” 楚晚宁偏过头,有些不敢看他,也不敢去听自己的心跳。 怎么可以跳的这么快,发出的声音激动又强烈,那么明显,密密麻麻的,好像马上就要蹦出来。 太丢人了。 “师尊去筑结界了吧。” “嗯。” 楚晚宁不知道说些什么,看着墨燃的脸,他心里莫名的感觉不安。 墨燃破了死生之巅的结界。 这个认知总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墨燃似笑非笑地望着楚晚宁,像是在看戏,他当然知道楚晚宁与死生之巅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他灭了天音阁后,不止死生之巅,大多门派都重新筑起了结界。 他一向是不屑的,结界这种东西,就是用来被人破的。 这两个月,他已经将整个天音阁做成了珍珑棋,接连又灭了几个门派,造就了一支最坚固的军队。 凭借这支军队,他可以踏平儒风门,征服踏雪宫,灭了孤月夜,有了这支军队,他就拥有了足以抗衡整个修真界的力量。 可是他没有。 当他做完这一切,拥有了足够征服一切的力量时,他最想的竟然是回死生之巅。 他最深的羁绊都在死生之巅。 从前畏惧的,想要得到的,求而不得的都在死生之巅。 楚晚宁,也在死生之巅。 “师尊,就不想问问我这几个月在哪吗?” 楚晚宁抬头看他。 墨燃慢慢靠近,贴在楚晚宁的耳边,用温热的语调漫不经心地在那微红的耳廓边缘徘徊。 “我在地狱里。” “很想师尊。” 这声音落在楚晚宁耳边,就彻底判了他死刑,他只觉得浑身都冷,心一下子坠到了底,墨燃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他不敢想。 那是他的弟子,喊他一声师尊,他却没有找到他。 是他无能,没有保护好他。 “师尊为什么不去找我。” “众生为首己为末。我不是众生之一吗?” “可你从来,不选我。” 他想讽刺楚晚宁。可不知怎的,说着说着,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他居然还有心。 “我…” 楚晚宁身体一僵,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刚一张口便被墨燃捂住了嘴,墨燃顺势将他压在后面的架子前,一个咒诀将他的双手捆住。 他压在楚晚宁身前。 “别说了师尊,我根本不想听你解释。” 他移开手就开始亲楚晚宁,亲他的薄唇,细细品着那清凉的滋味,楚晚宁从头到尾,一直在抗拒,可惜他双手被缚,根本挣脱不开墨燃,只能在墨燃缠上来的时候,拼命地躲避。于是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两片薄唇抵死纠缠。 这不是什么情意绵绵的吻,不过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发泄。到最后,他们互相追逐,互相撕咬,只有淋漓尽致的撕咬和疼痛,他们仿佛才能获得属于对方的片刻安慰。 这很疯狂,很销魂,分开时,墨燃还恋恋不舍地舔了舔楚晚宁唇上的血迹。 也许,他们心上的伤,唯有见了血,才能释放一二。 楚晚宁本来身体便已极为疲惫,如今更是没了力气,只能软软地倚靠在墨燃身上。 其实他也想问墨燃,为什么,当初为什么要留下一封书信就离开他 只是现在,似乎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墨燃的眸子太淡漠,漆黑深处蔓延着浓厚的哀伤,像枯木,失望透顶,是放弃了什么的样子。 看他时就要把他的身心都凌迟一遍。 他根本无法在这样的眼神中存活。 一时间,静默无声。 抬头,又是日出。 墨燃看着那日出,心里一刹悸动,脑海里恍惚闪过什么画面,似乎也是在这里,他抱着楚晚宁,一起看过日出。 其实,在红莲水榭的那段日子他是记得的,只是那似乎太过遥远,大多他和楚晚宁之间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 不过看到什么的时候,脑海中依稀还有点零碎的画面。 他终于安静下来。 天边云浪翻滚,一层一层如潮水涌来,聚了无数道微光,终是汇成了那如火如荼的晨曦。 红光漫照,像极了血色。 可在这一片灿然红晕中,身前的白便显得有些刺眼。 除非将这白也染红了。 “其实我很想看看若是我把那些你要保护的,在意的人都杀了,师尊会怎样。” “杀了我吗?” 墨燃的脸上扯着笑,他的声音很平淡,甚至有些沧桑和疲惫,好像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撑着这笑意不散。 楚晚宁只觉得很痛很痛,可他的头却越来越晕,他没了灵力,房间里的味道直到此刻才闻出来有些不对。 他浑身都没有力气,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墨燃抱着他,在他耳边轻轻地问。 “师尊,你会杀我吗。” 楚晚宁靠在墨燃的怀里,渐渐地什么都听不到,他太累了,合上眼,就好像回到了从前,重新回到了那个温暖的怀抱。 墨燃看了看外面,太阳升起来了,他的人也应该都进来了。 他将楚晚宁放在床上,盖上被子,不知怎么地,看着这人的睡颜,他突然就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他忍不住亲了亲他的鬓角。 “师尊,你囚我多时,如今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