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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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隋英于三年前一个夏日悄无声息的住进了他们的家里,又于三年后的一个夏日悄无声息的离开。像是夏日里的一缕风,短暂的在这栋房子里停留了一瞬,可这一瞬,就把他心上的空白填补的满满当当。 横冲直撞惯了的人居然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告别,的确有简隋英率性的风范。仔细想想,这可能并不算是告别,而是离别。可晏明绪还是想以告别来称呼,因为他不想把这三年的时间称之为无疾而终。 晏明绪起身推开门,第一次没有敲门的进了简隋英的房间。庆幸的是,简隋英带走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像是曾经多次有条不紊的打包好自己的行李去渡过假期一样。不过晏明绪这次没法骗自己他还会回来,会在开学前夕拿着那把钥匙拧开家里的门锁,然后肆无忌惮的把东西放下滔滔不绝的讲诉这个假期的见闻。 字条还在晏明绪的手里攥着,可却在不知不觉见被捏皱了,字条被捏成一团,心也皱成一团,胸腔里的气压被一次性抽走,真空时的痛晏明绪似乎有些承受不起。他只能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去卫生间洗漱。 可惜,柜台上消失的洗漱用品无一不再提醒着他,那个与他共同渡过了三年的少年已经离开了。 透过镜子,晏明绪似乎还能看到简隋英清晨起床带着朦胧的睡衣对着镜子刷牙时的模样。即使没睡醒,简隋英也总是一幅干劲儿十足的样子,上上下下的抖动着牙刷时都是,倔强的像在和牙刷进行一场斗争,然后带着一嘴牙膏沫子,微微皱起鼻子,带着些俏皮的弧度。 晏明绪站在镜子前,仿佛看到了镜子里的简隋英对他笑了,随后他也笑了,再睁开眼睛,果然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卫生间只有他一个人,刚升起的那点子雀跃瞬间消失殆尽。 简隋英确实是已经离开了…… 洗漱出来,晏明绪习惯性的去看手机。除了新的工作岗位通知他去入职的时间外,就剩下某个商场会员折扣的通知。商场是他和简隋英经常去的,刚开始两个人都嫌麻烦并没有注册会员,不过在某天简隋英看到会员积分能兑换一个绝版的模型后便怂恿晏明绪办了那张会员卡。为了那个模型,那阵子简隋英几乎是绞尽脑汁捉摸每天要添什么东西,两周后,模型终于被如愿以偿的接回了家,可惜,简隋英爱不释手的玩了两天后就失去了兴趣,最后被放到了书柜上和其他模型摆在一起。如今,那个模型以及其他所有的,他送他的东西都没有被带走。 决绝的少年像是故意要与过去分割一样,在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和自己有关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这三年晏明绪并不是没有与简隋英分开过,相反,每个假期他们都有过短暂的分离。那段时间是怎么过的呢?他会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好促使时光过的快一些,再快一些,然后等待着那人的归来,不过这一次,即使他让时间过的如何快,好像都等不到那一天了。 这一天不是早就预计到了吗?晏明绪悄声告诉自己,早就知道的。不过心里还是疼的厉害,简隋英会离开就像一根挂在心口的弦,被拉扯到了极限的时候,终于一下子毫不留情的断裂,狠狠的抽在了他的心上,钻心的疼。 说什么从容不迫的大人,说什么为了他要放手,真到实践的时候,只短短的一天都过的这么难。 只不过他已经年近30,该为自己的决定承受后果。所以只能假模假样的收拾好所有的痛苦的,不堪一击的情绪,强打起精神,去他该去的地方报道。 新的工作岗位离他所住的地方不算远,不到20分钟的车程,不过下班的时候人流量多的惊人,动不动就会堵车。鬼使神差的,晏明绪没有沿着回去的家的路继续开车,而是把车停到了路边的一家卖海鲜的店。这家店晏明绪有印象,三年前来过一次,也是自己,不过那一次他打包了两份小龙虾带了回去给提出莫名其妙要求的简隋英。而这一次,他则坐在了人声鼎沸的大厅里,面前摆着的还是两份小龙虾,迟迟没有动筷。 “诶?明绪?你自己啊?”郑途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晏明绪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随后慢悠悠的转过头,轻轻“嗯“了一声。 “难得啊。”郑途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晏明绪的面前扫了扫桌上的东西。“什么时候换口味了,你不是不爱吃海鲜吗?” “偶尔尝尝。”晏明绪平静的说着,但依旧没有动筷。 “搭张桌?我正愁不知道吃什么呢。”郑途嘴里说着询问的话,却不客气的拿起了菜单,自顾自的点了几道菜,又从菜单后探出头问道。“来点儿酒吗?” “开车了。” “哦,那来四瓶。”郑途说完慢慢放下了菜单又打量了两下晏明绪的神色。“你家小孩儿放暑假没来啊。” 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过简隋英了,晏明绪的目光不自觉的一顿,随后艰难的咽下了满嘴的苦涩情绪,轻声说。“他……搬走了。” 郑途擦拭筷子的手一僵,一对筷子啪唧一声掉到了地上,于此同时是郑途脸上的错愕,他甚至顾不得低下头去捡落在地上的东西,只震惊的僵直了手掌长大嘴巴道。“这,这,这,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一周多了。”晏明绪紧扣着双手,尽量做出平静的样子缓声说。“他马上要上大学了,搬走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那你们俩……你们俩不是。”郑途看了看晏明绪,又看了看桌面上的东西,后知后觉的从中发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走之前说清楚了?” “大概吧。”晏明绪自己也不明白那天晚上的对白到底算不算说清楚,毕竟,勇敢表达自己情感的只有一个简隋英,而他只回应给简隋英一个回避的,懦弱的灵魂。 “唉。”郑途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终于迟迟的从桌面下捡起那双筷子放到一边儿,半晌才缓缓开口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 “不是我说啊。”郑途又用余光扫了晏明绪一眼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我总觉得你俩应该没那么简单就完了,毕竟都三年了,三年前你俩身份年龄差距都那么大,不该那啥……也那啥上了。” “……”晏明绪眉头再次皱起,甚至还捂了捂额角朝郑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的那么诡异行吗?我们什么都没干,他还小呢。”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那个,喜欢,喜欢行了吧。”说出这两个字的郑途或许觉得有些尴尬,默默的别开脸。“我还能不知道你什么人吗。而且那小子我也教过一年,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据我观察啊,那小子有股韧劲儿,跟一般小孩儿不一样。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吧。总不会是你对他说了什么重话,你把他弄走的?” “怎么可能。”晏明绪心情复杂的扫了郑途一眼,这么多年他都没对简隋英说过一句重话,最为过分的一次,大抵就是他把简隋英强硬的带到了他昔日的大学,也只有那么一瞬,之后就恢复了他以往的作风,更何谈简隋英跟他坦诚心事以后,他怎么舍得对把那么热烈的人强硬的弄出去。 “那不应该啊。”郑途迷茫的挠了挠脑袋。“所以真这么算了啊?以后就再也不见了?” “……”晏明绪再次陷入沉默,再也不见简隋英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可见到后呢?简隋英已经明确的告诉他,不要不许去找他,也不要他再出现在他面前。怕是他已经看透了他的本质吧,装模做样的内里,其实就是一个懦弱到连自己的内心不敢面对的人。他还有权利出现在简隋英的面前吗? “唉,反正你再想想吧,就这么算了你到底甘心不甘心。”菜已经慢慢被端了上来,郑途随手拆了一双新的筷子一边吃着一边慢悠悠的说。“你啊,心事太多,压得太沉,早晚有一天得绷断,这样不好。人活一辈子,总得放纵一次吧,要是都一辈子在顾忌里活着,等老了回头一想,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你呢?”晏明绪若有所思的问道。“你放纵过吗?” “没那么放纵,不过好像也有。”郑途笑笑,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灌了下去豪迈的说。“十二的时候吧,看了本书,特别羡慕那个作家辍学去流浪,我也学他跑了。” “然后呢?”晏明绪似乎起了些兴趣继续问道。 “然后?当天晚上就让我爸抓回去了,狠狠的打了一顿。”郑途说完自己也笑了。“青春放纵的代价啊。” “你看你都知道放纵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还来劝我。”晏明绪也笑,之后拿过郑途手边儿的酒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摇摇头道。“我怕的是,代价付出到他的头上。他……已经承受了太多了。” “啧,情况又不一样。”郑途小声说。“我那时候才12,身份证都没有,完全没有民事能力,真跑了说不定就被哪个人贩子拐走了。你12吗?那小子12吗?你们俩都是成年人了,完全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还是个学生。”晏明绪沉默的说了一句,便不再说话,没滋没味的嚼起了筷子上的东西,郑途见状便也不再劝,沉默的和晏明绪碰了碰杯,一顿饭就这么被吃完了。 结完账,出门,路上已经不堵了,晏明绪喝了点酒,没有自己开车,而是叫了个代驾把自己送回去。路上很畅通,晏明绪却突如起来的有些焦躁,许是终于有人和他谈论起简隋英了,本就不甚平静的心随着只言片语翻江倒海般的再次涌了上来。 想见简隋英,他骗不了自己,他的的确确想见他,哪怕远远的望上一眼,知道他的近况都好。他想看到简隋英高高地抬起下颌虚张声势,想看简隋英肆意张扬的笑,想看简隋英眼里闪烁着的不屈的光。世界那么大,能够爱上一个人太不容易,他没法给自己一个理由说服自己不去看他。 门被用力敲响的时候,晏明绪正在收拾行李,听到莽撞的敲门的声音,晏明绪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去开门,出乎意料的,门外站着的是李文逊。 晏明绪站在门前,没有像以往一样让李文逊进来,而是轻轻朝他点点头。“他,搬走了。” “知道。”李文逊冷哼一声道。“我找你。” “有事吗?”晏明绪俨然不再想让李文逊进来,隔着门与他对话。可李文逊却直接绕过他闯进了门内,又沿着屋子巡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到了晏明绪没打包好的行李箱上忿忿道。“你要出门?” 晏明绪没有回答,反问道。“不是说有事情要说吗,现在可以说了。” 李文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大剌剌的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表情看不出来有什么喜怒。“隋英拒绝我了。” “哦。这样啊。”晏明绪轻咳一声慢慢弯下腰把最后一件衣服放进了行李箱,伴随着尾音的落下是拉链被严严实实拉好的声音。 李文逊对晏明绪这种态度颇为不满,不过也没多大的表示,不紧不慢的说道。“你好像不太惊奇?” “你好像也没多大反应。”晏明绪把箱子放到了一边儿,坐到了李文逊的对面与他对峙。 “预料到了……”李文逊这时才叹息了一声耸耸肩道。“其实之前我跟他表白过一次,就是那次你找我谈之前,不过那时候我觉得时机不对,那时候我们刚因为吵了一架,我以为他那时候拒绝我是因为对我还有点儿怨气,再加上他心里……”李文逊似乎觉得直接表达自己喜欢的人心里有其他人,而这个人正在眼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顿了顿,绕过了这段话道。“所以这次是特地等他离开你以后才选了个好时机表白的,结果还是一样。” “非常遗憾。”晏明绪嘴里说着同情的话,语气却没有一丝遗憾的态度。李文逊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你到底哪儿比我强了,装腔作势,装模做样,真不知道隋英……算了,不说这个,你知道隋英去哪儿了吗?” “具体地点不知道。”晏明绪说的是实话,他最近确实在侧面打听简隋英的消息,只知道他去了沿海的某个城市,不过跟谁都没说到底去干嘛。不过他也已经请好了假,打算去那座城市,哪怕在人群重悄悄望他一眼都好。 “啧,果然不知道。”李文逊又笑,笑里似乎还带了些嘲讽,他把一张纸从口袋里摸了出来,径直拍到了桌面上。“这是隋英现在的地址,我就说我哪儿都比你强吧,找人都比你快一步。”可说完,李文逊便垂下了头,声音不似之前那样张狂,而是带了些酸涩。“隋英他……一意孤行,我拦不住他……如果是你……我觉得还是有可能的……”说着,李文逊沉声骂了一句。“MD,真不甘心。算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该怎么办你自己琢磨去……跟你真没什么好说的。”说完,李文逊便直接起身,毫不犹豫的推开了门,离去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屋里的人以极低的声调说了句。“谢谢。” “谢个屁。”李文逊低着头想。“又不是为了你……老子这次可真是退出了,要是敢让隋英伤心,打死也不放过你。”